弗里茨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他的想象力开始奔跑起来,他仿佛回到了寺庙街,在前门见到管家——小主人,你身上都是什么东西呀?滴得地板上到处都是,我可是要负责保持它们干净的。
他母亲一直认为伯恩哈特注定要成为一个男侍,不是在萨克??的选举法院,就是在曼斯菲尔德法院或者布劳恩施瓦格??沃尔芬比特尔公爵那儿。很快地,弗里茨的职责之一,就是拉?着他的小弟弟穿梭往来于各个法院之间,希望可以为他找个满意的职位。
桥下岸边泊着成片的筏子,旁边是逐渐隆起的、被链条锁起来的松树原?木,等待起程前往下一个站点。一个看守人正试着用钥匙开一间茅屋的门。“看守人先生,您见一个孩子跑过去吗?”
“这会儿来的孩子该带着饭,”看守人说,“但是这个淘气鬼没有来过。看,纤路空空荡荡的。”等待修补的空驳船停在对岸的位置。弗里茨疾步走过桥。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他的外衣被风吹得飘了起来。男爵先生没有仆人可以打发了吗?被泊绳拴住的驳船彼此挤压,发出吱吱呀呀的摩擦声。弗里茨从码头上一个箭步跳上最近一艘大约4英尺远的船的甲板。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来自一个比狗大的动物。
“伯恩哈特!”
“我不回去。”伯恩哈特喊道。
这个孩子跑过甲板,接着似乎是害怕跳到另一艘船上去,所以用双手把住船舷的上缘,拼命蹬着靴子寻找落脚点。弗里茨抓住他的手腕,与此同时几条驳船挤在一起上下浮动着,勉强支撑着他们,仍然悬挂在船舷边上的伯恩哈特被困在了当中。伯恩哈特发出令人同情的咳嗽声,急得哭了起来,血涌上他的头,好像空气从气球里跑出来一样。
“我怎么才能把你弄出来?”弗里茨用命令的语气说,“你真是个讨厌鬼,太讨厌了。”
“让我走,让我去死!”伯恩哈特??息着说。
“我们得想办法往前走,这样我才能把你拉?上来。”但这时这个孩子似乎失去了求生的本能,弗里茨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又拖又拽,并在两艘船的船舷中间气得破口大骂起来。如果他们在河的另外一边,还会有经?过的路人施以援助之手,但这会儿,弗里茨想,路过的人一定以为这里发生了谋杀。船与船越靠越近,他看到身下的死水闪耀着光芒,最终他像拖一只湿麻袋一样把伯恩哈特拖了上来。伯恩哈特的脸蛋不是苍白,而是涨成了紫红色。
“你就不能努把力,你难道想淹死吗?”
“死了又怎样?”伯恩哈特尖叫说,“你说过死并不重要,只不过是身体状态发生了改变而已。”
“真讨厌,你还没有这个资格来理解这个话。”弗里茨在他耳边咆哮道。
“我的帽子!”
这孩子非常喜欢他的红帽子,而这会儿帽子不见了。同样不见的还有他的一颗门牙和裤子。他只穿着绑着带子的长棉内裤。像大多数救人者一样,弗里茨突然对他救的这个他所爱的人充满了憎恶。“你的帽子找不到了,现在它一定在前往埃尔伯的路上。”可是紧接着,弗里茨又不好意思起来,于是背起弟弟就往家走。伯恩哈特高高在上,算是恢复了一点元气。“我能向那些人挥手吗?”他问。
弗里茨得顺着串起来的驳船走到底,才能走上通往岸边的垂直铁台阶,这样他就可以不用把伯恩哈特放下来。
如果一个小孩子不负责任起来,他是多么重啊。
他不能这个样子就直接回寺庙街。不过西多妮和阿斯穆斯都能在饭前听音乐时,把事情搪塞过去。而且,在魏??费耳斯他有很多地方可以把衣服弄干。再次穿过桥之后,他顺着去萨尔的路走了一小段,然后连续两次往左转,最后往右转,来到了亮着灯的塞韦林的书店。
书店里没有客人。穿着长长的工装裤的塞韦林脸色苍白,正在配有反光镜的蜡烛的照耀下,检查一张破破烂烂的书单,那上面都是别的书店老板不会进的书。
“亲爱的哈登伯格!我没想到你会来。请把你弟弟放到这张报纸上,这是昨天的《莱比锡报》。”他这人,对什么都不会感到吃惊。
“我弟弟真丢人,”弗里茨边把伯恩哈特放下来边说道,“他跑到驳船上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湿成这个样子的。”
“很简单,很简单。”塞韦林宽容地说,只不过他的宽容是针对弗里茨的。他对小孩子热情不起来,因为所有的孩子都在书上乱写乱??。他走进书店里间,打开一个木头柜子,拿出一条宽大的农民才用的手织披肩。
“脱下你的衬衫,披上这件披肩,”他说,“你哥哥不必还我披肩。你怎么带来这么多麻烦呢?你想抛下父母,扬帆远走高飞吗?”
“当然不是,”伯恩哈特傲慢地说,“停泊在那里的船都在检修,扬不了帆,它们连帆也没有。我不想扬帆航行,我只想跳水自杀。”
“这我就不明白了,”塞韦林说,“我本不想听你这么说的。”
“他爱水。”弗里茨为自己弟弟辩护说。
“显然。”
“确实,我也是,”弗里茨大声说,“水是最奇妙的元素,就是碰一下水也是一种享受。”
也许塞韦林没有觉得,把书店地板都弄湿也是一种享受。他是个45岁的中年男人,对弗里茨来说,“老”塞韦林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对生活中的种种意外都能做到泰然处之。他曾经?穷困失意,为此他一直勤奋工作,拿着非常低的薪水为书店老板干活。老板死后,他娶上老板娘,接手了所有财产。当然,整个魏??费耳斯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并没有人质疑。这正是他们所认可的智慧的体现。
不过,对于塞韦林来说,诗歌几乎像他的书单一样对他意义重大。他是愿意看到他年轻的朋友伯恩哈特继续向诗人道路前进,而不必成为盐矿稽查员的。
在余下的那段回家的路上,伯恩哈特一直为他丢失的红帽子而耿耿于怀。这是他唯一拥有的一件可以显示他革命气质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搞来这顶帽子的,”弗里茨说,“如果父亲看到,一定会让仆人把它扔进垃圾堆的。你就记住这个教训吧,以后不要再??弄客人的私人东西了。”
“在共和国是没有私人东西的。”伯恩哈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