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这些限制,他还是发挥了巨大影响,因为全国只有他一人能够提出告诫或行使批准权,而自己又不会有牵连。更重要的是,每个日本人都誓死效忠于他。这种道德上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致他轻易不能动用,而且只能含糊其词。那些禀奏的人,只能猜测天皇的意图,因为他几乎总是毫无表情,而且说半截话。
如果他像他的祖父明治天皇那样积极,他也许能巩固他的权力,因为按明治宪法,天皇是武装部队大元帅。但是裕仁是个勤奋好学的人,他宁愿当名科学家而不想当君主。他最愉快的日子是星期一和星期六。因
裕仁天皇近照
为这两天,他可以躲进他的小实验室去研究海洋生物学。他丝毫也没想到要当专制君主。在他还是皇太子的时候,他到过欧洲,学会了喝威士忌酒,喜欢西方音乐和高尔夫球,对英国的君主立宪制一直表示尊敬。涉及原则问题时,他也能不顾传统和宫内的压力。皇后永子连生四个女儿,他拒绝为了要个儿子而纳妾—几年以后,永子生了两个儿子。
他看起来不像个天皇。他常常穿着磨破了的样子像口袋的裤子,系着系歪的领带,垂头弯腰地在宫内溜达,戴着像轮船舷窗的深度眼镜,若有所思地张望。他不修边幅,有时连纽扣也扣错。他借口“买不起”拒绝购置新衣。他非常省俭,连自己需要的书也不肯买,铅笔总要用到粉笔头那样短时才换新的。他毫无虚荣心,是个天生的不会装腔作势的人。他的外表和行为像个乡下的村长。然而,这个矮小曲背圆肩膀的人却具有某些伟人的品格:纯粹,不骄傲,毫无利己野心。他向往的是如何给国民带来最好的生活。
他的臣民们把他当做神。孩子们受到警告,如果他们直视天皇的脸,他们就要瞎眼。如果某一个演说家提到“天皇”一词,全体听众就会立刻把姿势坐正。如果某个记者贸然问起天皇的私生活,那么人们就会冷冰冰地告诉他,对于神是不能提出这样的问题的。
但是在日本,“神”的含义与西方的含义不同。对一个日本人来说,天皇就是神,就像他父母师长是小神一样。他对天皇的感情,不只是敬畏而且是爱戴与尽义务,而且不管他的地位如何低下,每个臣民都觉得与天皇有家庭血缘关系,认为天皇是他们大家的父亲。明治天皇临终前举国上下都为他祈祷,祝他恢复健康,许多人通宵达旦地守在皇宫前的广场上,他死时,举国像一家人那样悲恸。因为日本确曾是一个大家族,一个现代化了的宗族,是不断交战的氏族演变发展出来的。
每个孩子都要受皇道教育:日本的道德基础是对天皇和父母应尽义务。没有天皇,就没有祖国;没有父母就没有家。多少世纪以来,日本的天皇都一直是仁慈的,从不企图行使他的权威。就像父母爱子教子一样,天皇用同情的眼光爱护和引导他的臣民。天皇治政有一段时期曾三百四十六年未处决一人。
从目前天皇这种含糊的地位,产生了陆军参谋总长和海军军令部总长的专横权力。事实上,两总长只对自己负责。只有一回,天皇对军方提出过挑战,那是在1928年他听到石原-坂垣集团谋害了张作霖大帅的消息后。他勃然大怒,竟忘了他所受过的严格教育,严厉斥责了首相。西园寺公—其影响造成天皇对军方不信任—也同样愤怒,但他的目标却是天皇本人。他以教师的口吻而不是臣民的口吻讲话,指责裕仁的行为像个暴君。这位老人的话深深震动了天皇,因此除了三次例外,他几乎都恪守了最后一个元老的基本原则:“为君统而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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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田的秘书迫水得到叛军许可后回到首相官邸,他发现他的岳父安然无恙地藏在壁橱里,他小声说:“我待会儿再来,振作精神。”然后,他回到自己家里考虑怎样营救。快到十点钟时,宫内省一官员打来电话,很有礼貌地对首相的亡故表示哀悼。他说,天皇陛下有旨,要派一敕使前往吊慰遗族,是到官邸还是到私邸?
迫水生怕有人偷听电话,他连忙把电话挂了,必须向天皇面奏真相。他匆匆换了衣服,里面穿上一件防弹背心。他一手拿着雨伞穿过大街走进首相官邸,经过一阵争论后,他得到叛军许可,通过警戒线。他坐上一辆出租汽车,来到皇宫的平川门,踏着厚雪,走向宫内省的钢筋水泥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