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甜蜜的悲伤》:第一部分(10)

甜蜜的悲伤 作者:(美)马特·麦卡利斯特


“你在哪儿?”我大声问。我倒不是指望会显灵或者听到传自坟墓的那种声音,我希望也许我自己能找到一个答案,就像我开始写作、阅读、专注于某个问题时,会想到一个好主意或者清晰地回忆起往事那样。什么都没出现。我搬起一块大石头,举过头顶又把它砸下来。碎片迸裂,我又搬起那块石头,把它砸向别的石头。没用,我感觉自己挺傻。

我妈妈已经有20年没在那座房子里住过一晚上了。根据离婚协议,德罗格伊翁港归了我爸爸。我把装着我妈妈骨灰的箱子放在厨房里那张塑料贴面的桌子上,在那间厨房里,她曾做过上千顿饭。

我和姐姐做了晚饭,邀请了多米尼克。他一直爱着西海岸,几年前他盖了座木屋,离我们家房子大约10分钟车程,那是他一直居住的家。

像我爸爸一样,他也有很多年没有跟我妈妈说过话。甚至在我妈妈认识我爸爸之前,多米尼克就认识她,当时他们都还只有十几岁。

第二天早饭后,我和姐姐走下那段缓坡,一分钟后,我们穿着胶鞋站到了海里。我们妈妈的遗嘱--是最简单的一份文件,写在文具店买来的一份表格上--解释说她希望自己的骨灰撒在德罗格伊翁港。当时几乎没有一丝风,那样挺好,我不想让她的骨灰沾到衣服上。我们一起拿着那个塑料骨灰瓮,把里面的骨灰倒进清澈的水中,打着旋的微浪把一团团云一般的骨灰带向大海。我把骨灰瓮浸在水里冲干净,然后我和姐姐拥抱在一起。

傍晚时,我在海岸边站了很久,眼睛盯着天空,随着太阳变成红色坠入大海(那几座岛屿浮动在海平线上),天空中每秒钟都在变化。我妈妈曾经坐在那些岩石上,跟我讲游动在我们所看的波浪下方雌雄人鱼的故事。我们曾经相隔不远地面朝上躺着,指点我们看到的云彩形状。

“我知道这说起来很古怪,”我在晚饭前走回房子跟前时说,“可是我琢磨出妈妈在哪儿了,至少是对我来说,她实际上在大海里,在天

空中。”“好吧,”我姐姐说,“我明白了。”“我觉得能够那样跟她谈话。她在天空中,在大海里,我能去看望她,跟她说话。我感觉好点了。”没过几天,我就知道我是在哄自己。我仍然不知道我的妈妈在哪里,她只是不在了。

我想好了我们需要给她立一块石碑,那样会让我的悲痛有个焦点,也是找回她的一个办法,跟她谈话的一个地点。人们会去墓边跟去世的人交谈,不是吗?   几星期、几个月过去了,我找到一个雕工。我回到德罗格伊翁港,想找块合适的石头。我把几块搬了起来,也把另外几块翻了个个儿,看看有多平。我把石头都留在岸边,然后走回房子那里。我又是在哄骗自己。

哪儿都找不到她,她就是不在了。

至少我还拥有一些遗物。

当时,我把自己很多衣服都放在我妈妈那个有年头的深颜色高脚柜里,抽屉里有很浓的我妈妈衣服的味道,散发着她穿着那些衣服时抽的成千上成万根香烟的气味,我的干净毛线衫拿出来时带着的气味,好像我跟烟抽得一根接一根的太平间工人一起上了个夜班似的。我很喜欢那种气味,很想让它停留不去。

我在自己的书房里,撑起了我父母以前用过的厨房桌子--橡木的,古典的英国样式,漆成黑色,但是三十年前,我爸爸把几个部位用砂纸打磨得没那么突出。差不多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或是我姐姐往桌面背部贴过一个奇基塔牌香蕉的贴纸--它成了我的书桌。

餐桌上方赫然可见的,是我的曾曾外祖母的肖像,严肃,没有笑容,穿着带花边的黑色衣服,作画的是她丈夫,为十九世纪一位著名的苏格兰画家。然后是我妈妈的肖像,可能有十八岁,穿着一件黄色衬衫和蓝色的毛线衫,在我书房墙壁上挂的这张肖像画里温和地微笑着,我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有这张肖像画。我姐姐的阁楼里,也冒出了我小时候会一看就是几个钟头、后来又完全忘掉了的版画--威廉·布莱克的蚀刻画,画的是乔叟笔下的朝圣者,另外还有戴着大礼帽的乡绅在查看刚从河里钓上来的一条鲑鱼。我妈妈住过很多地方,我姐姐的阁楼里存放了很多她的东西,一藏很多年,直到她去世后,我和简才开始整理那些东西。我拿了她的眼镜和眼镜盒,发现鼻托处缠了根灰白的头发;我小心翼翼地把这根头发装进一个铜制圆盒并拧紧了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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