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守候在码头上的人们都汗流浃背,这位捕猎者也在耐心等候着,等候着一个人的出现,这个人将使探险活动的财务问题纳入正轨。如果一切顺利,这个人将最终改变自己的财务状况。
为了把露丝和行李运到旅馆,他们动用了整整一支国际商队,其中包括史密斯,他的妻子,几个苦力,还有几个俄国人。他们奋力在拥挤的人群里穿行,走过了上海热闹异常的街道。街道上的车辆各式各样,有人力车、汽车、公交车、有轨电车、小推车、自行车还有马车。街道两旁商铺的货架上,高高地堆着西瓜和洋葱;孩子们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拼命兜售着一些诸如《上海时报》之类的英语报纸。
露丝一行穿过不长却嘈杂不已的码头,来到一座宁静的旅馆,这就是美国人最喜欢住的汇中饭店。这座风格保守的旧旅馆,白色外墙点缀着红色饰物,美丽而令人肃然起敬;尽管在变动不居的上海,它已经算不上最好的建筑物了。旁边有一些更加壮观的建筑物,不论从结构还是风格上看,汇中饭店都有些落伍了,尤其是南京路对面那座豪华的现代奇观,也就是高达二十层、带有空调设备的cathay旅馆。走进汇中饭店里幽暗的、红桃心木墙裙围起的大厅,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它的一个重大缺陷,就是没有安装空调设备;不过,这并没有关系。露丝是一个很懂得怎么花钱的人,这里的住宿费是十二美元一个晚上,经济实惠。比尔在上海长期逗留的时候,就住在这个小旅馆里,它已经足够好了,对露丝来说,入住这里是一个合理的选择。
露丝被领到江边几栋漂亮的建筑物里。这些建筑物拥有“直刺蓝天”的架构,每座建筑物都富丽堂皇,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那里有属于上流社会的上海俱乐部,还有圆顶的香港和上海汇丰银行的建筑物,而最巍峨壮观的建筑物当属有着金字塔顶的华懋饭店。这些建筑物都用大理石和花岗岩建成,缀有圆柱、浮雕、飞扶壁和马赛克的屋顶,它们的建筑风格和气派让人联想起伦敦、巴黎和纽约,这正是西方商人希望达到的效果。不过,中国绝不会轻易地失去自己的特色。在沿岸一排排巍峨建筑物的前面,不协调地穿梭着速度缓慢的小船,一些极富诗意的小船,一共有几百艘,它们聚合在一起,就像一群群纷飞的蝴蝶,它们的风帆是用针线缝制的,它们的船头装饰着警觉的眼睛图案。
在这里,东方与西方交会在一起,尽管这样的交会并不容易。为了在这里建造西方风格的摩天大楼——通常高达十到十二层楼,有些还是全亚洲最高的建筑物——必须在流动性很强的泥浆里打入坚固的水泥柱子。上海是一座从沼泽和泥浆里崛起的城市,不仅会聚了东方人和西方人,而且还会聚了水域与内陆、东方风格与西方风格、富人与穷人等绝然不同的要素。那里既有纸灯笼,也有霓虹灯;既有文明的生活方式,也有野蛮的生活习俗。什么事情都可能在上海发生,穷光蛋可以在一夜之间就变成有钱人。中国的共产主义就诞生在这片西方资本主义的飞地里。上海是流动不居的,永远变化着,它是一个强壮的混血儿,不同文化血液的撞击使它日夜躁动不已。
这是一座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城市。在这块名声远扬的土地上,咸水,鱼类,呛人的工厂气味,野心,悔恨,还有希望,都会合在这片巨大的、不停躁动的泥潭里。这个城市到处散发着臭气,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作家都会注意到这种气味儿。按照一位作家的说法,这种气味儿既浓厚又持久,还夹杂着“露天的烹调味儿,动物内脏味儿,尿味儿,鸦片的香气儿,还有腐烂的食品味儿”。上海拥有中国人所说的“热闹”,它使人昏昏欲睡,会让人感到窒息,或者相反,让另外一些人感到兴奋。露丝抵达上海的时候,她还不清楚,上海究竟使她窒息,还是让她兴奋。这对性格是一种考验。就连大元帅蒋介石都说过这样的话,这座城市是“一座锻造男人的熔炉”。露丝自己很快也感到,她的旅程将在这里经受最严峻的考验。
如果上帝让上海生存下去,
他需要向所多玛城和蛾摩拉城轻声道歉。
—— 一位基督教传教士在20世纪20年代初期的一段话
自从露丝住进比尔曾经住过的旅馆,各种各样的介绍和邀请便纷至沓来。她很快给家里去了信,信中对家人大加埋怨,因为他们忘了把一件丝绸衬衣装进她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