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卡夫卡》与《俄狄浦斯王》的相似性
将小说《海边的卡夫卡》中的主人公卡夫卡少年与俄狄浦斯进行对比,很容易发现到二者为了逃避诅咒远走他乡为止的情节,基本上是一致的。
就人物角色来说,卡夫卡少年的父亲田村浩一等同于拉伊俄斯。田村浩一最后被人杀害的情节也完全和拉伊俄斯相符。同时,卡夫卡少年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可能将某人杀害由此T恤衫上沾染了血迹的情节,虽然与俄狄浦斯杀死拉伊俄斯的情节有着微妙的差异,但基本类似。
虽无法确认与田村浩一之间是否具有同一性,但名为琼尼·沃克的男人被《海边的卡夫卡》中另一主人公中田杀害。由此可以认为,作为卡夫卡少年的分身,中田也充当了俄狄浦斯故事中的角色。
如果再作进一步分析,那么,流连于图书馆并沉浸在书本世界的卡夫卡少年,显然具备文学鉴赏的眼力。而中田在少年时代失去记忆之后即不能识字。如将“文盲”这一歧视性词语改换成另一说法,也可称中田对文字处于“盲目”状态。由此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卡夫卡少年是意识到自己罪行之前的俄狄浦斯,而中田则是刺瞎了自己双眼、丧失了视力后四处流浪的俄狄浦斯。俄狄浦斯故事的前半和后半,分别由这两个人物分身式地担当起来。
如此看来,虽然卡夫卡少年和中田并没有直接会面,但是成为他们共有空间的“甲村图书馆”,便相当于俄狄浦斯故事中的主要舞台忒拜城。
如果将“甲村图书馆”和忒拜城视为相等同的故事空间,那么,失去恋人的佐伯无疑就是伊俄卡斯忒。事实上,卡夫卡少年一直将佐伯“假设”为自己的母亲,而佐伯又与卡夫卡少年发生了性关系,在向中田坦白之后,她以类似于自杀的方式死去。可见,佐伯在很大程度上与伊俄卡斯忒具有相似性。
这样分析下去,在“甲村图书馆”的入口处担当图书管理员的大岛,应该就是斯芬克司的角色,这个结论也许会令《海边的卡夫卡》的读者感到费解。但是大岛面对卡夫卡少年的种种关于文学及小说的发问和议论,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为与出示谜语的斯芬克司相对应。只是在大岛身上,并没有被赋予吞噬忒拜城市民的斯芬克司的暴力性因素。
分担了斯芬克司的暴力性一面的,是《海边的卡夫卡》中同时担任了拉伊俄斯角色的琼尼·沃克。琼尼·沃克割下猫的头颅,而且生吞猫的心脏,明确无疑地被赋予了与斯芬克司相类似的属性。那么,中田杀害了琼尼·沃克,即等于杀死了拉伊俄斯,也就等于同时杀死了斯芬克司。而位于中野的田村浩一的家,则在空间意义上,同特尔斐神庙和忒拜城之间的那条窄路相契合。可见,带来灾祸的斯芬克司式的存在,是由以男性身份生存的女性大岛和极具权力性与暴力性的男性琼尼·沃克分身式地承担下来的。
分析至此还可以看出,在去往松山的路上伴随卡夫卡少年的樱花,和陪伴中田来到松山的星野,分别以女性和男性的方式分担了安提戈涅的角色。
毋庸赘言,互为分身式的人物设定以及双重世界的重叠、平行等手法的运用,是村上春树小说一贯的特点。小说《海边的卡夫卡》的故事结构,正是以俄狄浦斯神话为原型,通过令出场人物各自分担俄狄浦斯神话中人物的方式营造出来的。
上述人物的对应关系可整理为:卡夫卡少年和中田是俄狄浦斯,田村浩一和琼尼·沃克是拉伊俄斯,卡夫卡少年的生母和佐伯是伊俄卡斯忒,大岛和琼尼·沃克是斯芬克司,樱花与星野是安提戈涅。
在角色配置上,琼尼·沃克一个人承担了两个角色,稍有些令人疑惑。《海边的卡夫卡》中被杀的猫,便相当于被斯芬克司吞噬的忒拜城的市民。卡内尔·山德士被描写为具有神性的存在,可以认为他担当的是阿波罗的角色。
总而言之,小说《海边的卡夫卡》中的故事结构与框架,是其出场人物分身式地担当了俄狄浦斯神话中人物角色的基础上构建出来的,对此我们应该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以俄狄浦斯神话为原型的故事框架,在小说中通过卡夫卡少年被父亲作出预言,或者称其为诅咒的方式表现出来。
我说:“与其说是预言,倒不如说近乎诅咒。父亲三番五次反反复复说给我听,简直像用凿子一字一字凿进我的脑袋。”(215页)
并且对于父亲诅咒的内容,卡夫卡少年予以承认:
我开口了:“你迟早要用那双手杀死父亲,迟早要同母亲交合,他说。”(215页,着重号为小说原文所有)
在古希腊悲剧中,俄狄浦斯在自己并不知情的状况下落入神谕限定的命运之中,回过头来,他才发现自己的行为印证了神的预言。然而《海边的卡夫卡》中,则是儿子的记忆里铭刻下了父亲生前反复讲述给自己的话。这一点,是《海边的卡夫卡》中的拟似俄狄浦斯故事有意识表现出的一个独特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