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子(2)

贝塞尼家的姐妹 作者:劳拉·李普曼


于是呢,他抢走“我看见哈兹勒了”当成家庭公产,鼓励家人抢先夺到说出这句话的权利。一旦其他的家人都决定要玩之后,外环道最后一英里的车程就漫长得难以忍受了。姐妹俩伸长脖子,绑在旧安全带里的身体拼命往前挤。她们只有出远门的时候才绑安全带。那个年代就是这样——只有开长途车才绑安全带,骑脚踏车绝对不戴安全帽,滑板车是用碎裂的木板和旧滑轮鞋拼凑成的。绑在安全带里,她觉得胃轻轻抽动,脉搏加速,为什么呢?为了抢先大声说出明明是她最先想出来的答案,为了这徒有其表的荣耀。和她爸爸所有的竞赛一样,这个游戏没有奖品,没有分数。自从不再有必胜的把握之后,她就使出老招数:假装不在乎。

然而,此时此刻,她独自一人,只要愿意,就能再次拥有必胜的把握,尽管胜利也只是徒有其表,但她的胃还是轻轻地抽动,浑然不觉百货公司早已不复存在,环绕着曾经十分熟悉的立体交叉道周围的一切,都已完全改变了。改变了,而且,没错,变得更没价值了。原本是娴静贵妇的哈兹勒百货,现在成了俗不可耐的折扣商城。对面,高速公路的南侧,“良品旅店”已经变成仓库。从这个位置看不见他们全家每周去吃炸鱼薯条餐的“霍华强森连锁旅馆”是不是还在那个十字路口,但她很怀疑。别的地方还有“霍华强森连锁旅馆”存在吗?那么她自己呢?答案是肯定也是否定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仅只短短几秒。仔细想想的话,又有什么事不是呢。她后来会这么说,在接受审讯的时候。冰河纪的发生不过是几秒钟之间的事;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噢,如果绝对必要的话,她可以让别人爱她。尽管时至今日,这已经不是攸关她生死存亡的必要手段了,但是老习惯还是很难戒得掉。审讯她的那些人假装被她惹火了,可是她看得出来,他们大多都对她有好感。截至此时,她对那桩意外的描述都生动得让人凝神屏息,把司空见惯的事故润饰得有声有色。她瞄着右边,也就是东方,努力回想她童年时代所有的地标,浑然忘了古有明训:“桥梁可能会先结冰。 ”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方向盘好像快从她手里滑了出去。尽管那时还没下起雪雨,路面看起来也完全是干的,可是她的车却真的冲出马路,完全没摩擦力地往外滑。是油,不是冰,她后来才知道,是前一桩意外事故留下来的。路面裹着一层油,在五月熹微的暮光里完全看不出来。但是该负责清理,该负起责任让那群和她素未谋面的工人不致怠惰或草草了事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这天晚上在巴尔的摩某处,有个男人坐下来吃晚饭,对他一手摧毁另一个人的人生毫无所悉,他的无知令她嫉妒。

她抓紧方向盘,用力踩下刹车踏板,但是车子完全不理会她。四四方方的小轿车滑向左侧,像转速器里的指针一样狂乱飞转。她撞上隔离墙,弹了回来,转一圈,又滑向高速公路的另一侧。有那么一会儿,她仿佛是唯一开着车的人,仿佛其他的车辆和驾驶,全都恭恭敬敬、满怀敬畏地不敢动弹。这辆老瓦利安——这名字还真是个好兆头,让人想起周日漫画里的瓦利安王子 ①和他所代表的一切——迅速而优雅地滑动,在交通尖峰时刻车流尾端这些反应迟钝、牢牢抓紧地面的通勤车辆里,宛若舞者。

这时,就在她似乎又能掌控瓦利安,轮胎再次接触路面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右侧轻轻地一撞。她擦撞上一辆白色的休旅车,尽管她的车小得多,但是那辆休旅车却被撞得打转。这怎么回事,玩具枪竟然撂倒大象了?她瞥见一个女孩的脸,或者是她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张诧异多过恐惧的脸。女孩很诧异,因为在那一瞬间猛然醒悟,任何人平平顺顺、井然有序的生活都可能在任何时间被任何东西撞得粉碎。那女孩穿着滑雪外套,戴了一副令人不敢恭维的大眼镜,再加上毛茸茸的白色耳罩,简直是惨不忍睹。她的嘴巴张得圆圆的,宛如一座红色的惊喜之门。她十二岁,或许十一岁吧,十一岁,就在十一岁的时候——这时,白色的休旅车开始缓缓滚下路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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