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她的故事用在他身上是浪费了。她要等,等某个懂得欣赏,能完完全全了解她即将告诉他的这件事有多重要的人。她心里已经开始暗暗盘算,因为这早就成为她的第二天性了。谁站在她这边,谁会照料她?谁反对她?谁会出卖她?
在圣阿格涅斯医院,她继续刻意保持沉默,只回答哪里痛之类的直截了当的问题。她的伤势相当轻——额头上有道缝了四小针的伤口,医生保证不会留下明显可见的疤痕,左前臂有些擦伤以及骨折。手臂可以暂时固定,缠上绷带,但是最终还是需要手术,他们是这么告诉她的。那名年轻的巡警一定把“贝塞尼”的名字传开了,因为结账的那个人不停地追问她,但是不管他们怎么刺探,她都不肯再谈这件事。在正常的情况下,她会接受治疗,然后开释。但眼前的情况实在太不正常了。警方在她门口派驻一名制服巡警,还告诉她,就算医院认为她可以出院,她还是不能自由离去。“法律规定得清清楚楚的。你一定要告诉我们你是谁。”另一个警察对她说,这是一个年纪大一点、从交通调查部门来的家伙,“要不是你受了伤,今天晚上就得在牢里过夜罗。”她还是什么都不说,虽然想到监狱让她觉得很害怕。不能如她所愿地自由来去,被关在某个地方——不,绝对不能再重来一遍。医生在她的病历上写着“简·多伊” ①,括弧(贝塞尼?),她的第四个名字,她算着,也可能是第五个吧。前尘往事,很容易就搞不清楚了。
她对圣阿格涅斯很熟。或者更正确地说,她曾经很熟。那么多次的意外,那么多次的造访。装萤火虫的罐子掉了下来,碎片从人行道弹回来,恰恰击中小腿肚最圆的地方,割出一道伤口。出于善意地拿苍蝇拍一打,却打中了发炎的天花痘疤。在矮树丛里跌了一跤,害膝盖开花,伤口深得见骨,露出底下恐怖的血肉模糊。小腿被旧轮胎生锈的气塞擦伤了,那个不知是曳引机还是卡车的巨大内胎,是她爸爸为了顺应她妈妈的英式作风,特地弄来竖直当成充气城堡用的。到急诊室向来是全家出动,应该说是被爸爸强迫的全家总动员吧——让受伤的人胆战心惊,而跟在后面的人乏味无聊。但是之后每个人都能吃到 Mr.G松软滑口的冰淇淋,所以到头来还是值得的。
这和我想象的重返家园不一样,她想。躺在一片漆黑里,她允许自怜,她的老朋友自怜来到她身边,包围着她。
她这时明白,她早就想过要回来,虽然不是今天。某一天,总有一天,但是要按她自己的意愿,而不是迁就其他人的安排。三天之前,她生活中好不容易挣来的秩序毫无预警地跳出轨道,就像那辆豆绿色的瓦利安一样,完全脱离她的掌控。那辆车——那部机器里好像躲着鬼魂似的,一路催她往北,穿过往日的地标,朝着非她所选择的时刻
①Jane Doe,即女性无名氏,男性则为John Doe。
奔去。在七十号州际公路的出口,在她大可以轻轻松松往西开向原本的目的地,也很可能避免事迹败露的时候,那辆车却自己决定往右转,停了下来。瓦利安王子几乎把她带回家了,它一路想办法哄着她,要她做出该做的事。这就是那个名字之所以脱口而出的原因。这就是原因,再不然就是因为她头上的伤,或过去三天以来发生的事,或者是因为她挂念休旅车里的那个小女孩。
止痛药让她轻飘飘的。她勾勒着早晨的光景,等她说出她的名字,她真正的名字,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说出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因为她必须回答一个很少有人必须想两遍才能回答的问题:你是谁?
这时,她明白,第二个问题会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