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方特一整天都被冲劲弄得振奋不已,到了伊登华德的车道前面
却踌躇不前了。疗养院——不管他们是怎么称呼这个地方的,退休社
区或辅助住宅,都还是不折不扣的疗养院——让他有点毛骨悚然。他
没右转开向伊登华德的停车场,而是左转开向购物中心,朝星期五餐
厅走去。已经快下午一点钟,他饿了。下午一点钟觉得肚子饿,是他
的天生权利。他好几年没来星期五餐厅了,服务生还是穿着活像裁判
的条纹上衣,那套他向来就不喜欢的制服。裁判——负责计时、确保
规则遵行的裁判,怎么可能带给他任何乐趣呢。
菜单也同样让人摸不着头绪,一面促销大堆奶酪和油炸的餐点,
却又在其他的品项上加注净化碳水化合物与反式脂肪的含量。他以前
的搭档每吃一口东西都要这样分析,视她当时正尝试的节食法而定。
计算卡路里,计算碳水化合物,计算脂肪,还有呢,不停计算的美德。“我很乖。”南希会说,“我很坏。”他很怀念和她搭档的日子,唯一不想再回忆的就是她不停计算每一口放进嘴里的东西。因方特有一回对
南希说,如果她以为所谓的坏就是在甜甜圈里的那些东西的话,那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坏。
想起这些——他对女服务生微笑,不是服务他的这位,而是隔壁桌的那位。这是自我防卫式的微笑,“万一我认识你”式的微笑,因为马尾绑得高高的她看起来很眼熟。她条件反射似的对他咧嘴一笑,但没有眼神交会。所以她不是他认识的人。或者——他以前从来没想过——也许她是忘记他了。
他买好单,决定把车停在这里,穿过费尔蒙特大道到伊登华德去。那些地方会有什么样的气息呢?不管是像眼前这种超级豪华的公寓,或是只比乡下医院稍微好一点的地方,闻起来和感觉起来是不是全都一模一样:同时太热又太冷,塞满东西,房里有除臭剂和喷雾剂的香味与药味奋战。等待死亡的房间。越是奋力挣扎,就像这个地方,大厅周围有着色彩鲜艳的传单——博物馆之旅、歌剧之旅、纽约之旅——看起来就越明显。因方特的父亲在长岛的疗养院度过人生的最后几年。那个地方毫无美言矫饰,有话直说:“你来这里就是等死的,所以拜托快点儿吧。”除了实话实说之外,当然还可以有委婉的说法。如果你可以负担得起像眼前这样的地方,当然就可以期待有那样的待遇。至少可以减轻家属的罪恶感吧。
他在大门柜台前停下脚步。他看得出来,柜台后的女人正在查对他的身份,想知道他是不是固定的访客。他也打量着她们,但没看见任何登记簿。
“威洛比先生在家。”接待员说。
当然啦,因方特想。他还能去哪里?他还能干吗呢?
“叫我切特吧。”那人身上的咖啡色羊毛背心,看起来很贵的样子,或许是克什米尔羊毛。因方特以为会见到一位年迈虚弱的老人,所以眼前这个整整齐齐、穿着合宜的人着实让他吓了一跳。年纪可能不到七十的威洛比看起来不比伦哈特老多少,而且一副相当健康的样子。该死,就某些方面来说,看起来甚至比因方特还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