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造桥(2)

三杯茶 作者:(美)葛瑞格·摩顿森


摩顿森睡在常嘎吉办公室吊床上的那个星期,每当看到墙上古旧的世界地图上,坦桑尼亚仍印着旧名“坦格尼噶”时,总有一丝怀旧的欣喜。他偶尔也喜欢听听常嘎吉以前小奸小恶的故事。夏天天气特别好,常嘎吉的生意很忙,筹备了好几支登山探险队,包括尝试攻顶乔戈里峰的德国登山队和日本登山队,以及二度攀登加舒尔布鲁木IV峰的意大利队。也因为如此,常嘎吉办公室的角落开始出现德国标签的高蛋白营养棒,就像松鼠过冬的坚果存粮;书桌后头则有一大箱日本宝矿力水特运动饮料,外加三四盒意大利脆饼。     

订好了钢索,确定货会送到后,摩顿森乘吉普车去了艾斯科里,一路穿过苹果和杏桃树的隧道攀升,直到希格尔河谷。晴空万里,海拔五千多米的红褐色锯齿状山脊仿佛触手可及,山路则像从悬崖中雕刻出来的,勉强能让车子通过。

但当他们转到布劳渡河时,南方急驰而来的云层——印度飘来的季风雨——开始笼罩车子。等他们抵达艾斯科里时,由于没有车窗,车里人人都已经淋成了落汤鸡,溅了一身泥。

进入艾斯科里后,大雨狂泻,司机说什么也不肯继续摸黑前进,摩顿森只好下车。到科尔飞至少还要步行好几个小时,他不得不在村长哈吉?麦贺迪家隔壁的商店里借宿一晚,躺在一袋袋稻米上,拼命把爬上来躲雨的老鼠赶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清晨,暴雨仍然像世界末日般倾泻不止,吉普车司机也接了活计把一批货运回斯卡都,于是摩顿森决定步行上路。他一直想改变对艾斯科里的印象,努力去欣赏这个地方,但这个村镇已被“污染”得相当严重。所有往西北去的徒步者和登山队都会途经这里,许多人要在这里雇用挑夫、添补用品,不肖商人们已经学会了狠狠敲西方人的竹杠。换言之,艾斯科里的商人通常会哄抬物价,并拒绝任何议价。

摩顿森在一条积水深达半米、两旁都是土石屋圆墙的巷子里蹒跚前行,突然觉得上衣被人从后头拉住。他转身一看,一个满头虱子的男孩伸手向他讨钱。摩顿森从帆布包里拿了个苹果给他,男孩却随手丢进水沟。

经过艾斯科里北边的一段路时,摩顿森得用衣角捂住鼻子才能呼吸。这里是无数登山队伍攀登巴托罗冰川的大本营,几百堆粪便发出阵阵恶臭。

摩顿森最近读了海琳娜?诺伯?霍吉的著作《古代的启示》,对作者的观点深有同感。诺伯?霍吉在此山南边的拉达克住了十七年。拉达克和巴尔蒂斯坦几乎一模一样。诺伯?霍吉研究拉达克文化近二十年之久,最后的结论是:比起无限制地“改善”拉达克人的生活水平,保存他们的传统生活方式——与土地和谐共处的大家庭生活方式——才能为拉达克人带来最大的幸福。

“我过去一直以为,人类的‘进步’是某种不可避免的趋势,不容质疑。”她写道,“我们被动地接受种种‘进步’的做法:在公园中间开一条车道,拆掉有两百年历史的老教堂,盖钢筋玻璃帷幕的银行……步调越来越快,生活却变得越来越困难。但在拉达克,我不再这么认为,我们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我很幸运地目睹了另一种‘更正常’的生活方式——一种基于人类与地球共同演化的生存形态。”

诺伯?霍吉认为西方的开发者不应该盲目地给古老的文化强加上现代的“进步标准”,她提出工业国家应该像拉达克这样的民族学习,建造永续的社会。“在拉达克我看到的是,社群,以及人与土地的密切关系,比任何物质或高科技都更能丰富人类的生活。这时我才了解,另外一种生存方式是可行的。”

摩顿森爬上湿滑的峡谷继续往科尔飞前进,右边就是湍急的布劳渡河,他忽然担心一座桥可能给这个与世隔绝的村落带来的影响。“科尔飞的人生活非常辛苦,但他们身上有一种罕见的纯真。”摩顿森说,“有了桥之后,他们可以在几个小时内到达医院,不用再花上好几天时间,但我也担心外面的世界会改变科尔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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