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出房间,在混乱的景象中奔跑。我的室友抓到我,说,他们在医院外面。我跑到外面就真的找到了他们。卖狗递给我一个袋子,用眼神镇定我,然后蹲下来把我松散的鞋带系好。袋子里是几只鲜艳的橙子,从医院门口的水果店买到,是亲友探望病人的礼品。
我不是病人,我只是很紧张。
乘校车返校的路途,子恩坐在我旁边,一路沉默。天空阴霾灰暗,压抑得心脏沉重。还是要回去,回到牢笼中继续被时间凌迟。子恩一直看向窗外,突然转过头看着我,她的脸更加苍白,说,我真想现在就跳下去。我抓紧她的手阻挡她即将来临的发抖。她的手指冰凉。我不能说话,我知道我一开口我们就会一起跳下去,一起飞越疯人院,逃进茫茫的原始的丛林之中。
忍耐,我们必须忍耐。
第二次高考模拟考试,数学刚刚考完的那个上午学校突然通知放假两周,所有师生必须立刻离校。再次听到沸腾的兴奋与恐慌,人们从教学楼涌出,回到寝室快速收拾东西,如同一泻而出的泥石流引发的微级地震。背着背包的人们又涌向横七竖八停放的校车,逃荒一样的积极。终于被允许回家,SARS带来的长假。
父母接到我,母亲高兴地说你回来了,我也高兴地说我回来了。大街上安静了许多,热闹过后的空洞令人难以适从。我们找到为数不多的还在营业的一家餐厅吃午饭,平时训练有素的服务小姐也只剩下懒洋洋的微笑。父母严肃叮嘱我一定不要走出家门。
我还是出去了,去音像店买CD,去广场看大红大绿的春天的风筝,去妇幼医院看表嫂前一天生下的女婴。看着她我没有被新生命震撼的激动,有人在新生,有人在死亡,我不知道该为哪个悲哀或庆祝。
后来街上有雨了,还有雨伞和雨衣,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吧,我很久没有用过雨伞和雨衣了,没有准备的人,容易被袭击。在十子路口等待通行的时候我这么想着,想着想着就错过了绿灯,只好又等下一次。
意外地遇到朋友LZ,他反复读过多次初中,现在还在一所私立学校读初三,是个温顺的人,丝毫没有纨绔子弟的恶劣习性,我们一起走着回去。LZ自然地说,我快要二十岁了,六月毕业后就会升上本校的高中部继续读书。他并不流露内里的悲喜。我不说话,专注走路。
快到家时,雨已经停止。LZ从包里拿出一本书,说,送给你。我翻了一页,最后下定决心对他说,LZ,做适合自己的事。说完就转身回家。我不想沾染LZ的心情,二十岁还在读初三的心情,用大好年华重复单调生活直至把自己耗干殆尽的心情。
不久学校又电话通知高三年级回校补课,自愿选择去或者不去,若去,必须签署一份证明,如有不测校方概不负责。母亲坚持不让我去,我犹豫着。
我还是无处可去,整日整夜待在床上,不死不活。我喜欢床,它是孕育梦幻的地方,是死亡时候的地方,当然我也不介意死在街上。我把铅笔、棉袜、信件、CD散在床上,进行我漫无目的的活着。太阳下落的时候就停止一切只安静地等待天黑,许多时候等得那样专注以至忘记开那盏橘黄的灯。
课本彻底弃之不理,这样做的后果我了然于心,明知结果悲惨还无动于衷,逆来顺受一切安排。我想这就是麻木了吧。
无论做出学习的动作是用来蒙蔽家长抑或自己,多数人还是返校了。卖狗在电话里讲述学校的情况,子恩没有返校也无音讯。卖狗说你们快点来吧我真的不行了,快点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个地方,我喘不上气我快死了。我想安慰他却不知怎样安慰,播放《Knockn on Heaven’s Door》给他听,他说我在化学课上梦到你们了,你和子恩都在试管里,睁着眼睛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