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压根没往心里去，要是我也一门心思想嫁给谁，我也一肚子心眼，说话字斟句酌。”

“你和她们不一样。”

“好吧。我和她们不一样，我连她们什么样都不知道，随你怎么说吧。”

冷然面对着打扮街头面孔法庭的钱源，打捞着锅里的羊肉。她看着他咀嚼食物的样子，嘴的动程很小，如同沉默的提线木偶，原本与吃是毫无关联的。火锅的热气让他肃穆的脸红扑扑的，渲染出平素没有的生命气息。按照年头算，他们认识超过十年了，但他们不熟，这不过是第三次一起吃饭。她觉得他长得不愉快，本能地不想接近他，甚至从童年就是这样的。他生就带着一种惊人的严谨，和散漫的冷然南辕北辙。

“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时却空空行囊。我真的打不起精神来。每谈一段恋爱，我都尽量表现愉快，我愿以自己为例子，证明爱情确实让生活阳光明媚。但是这种伪装让人疲惫，几年下来，我身上残存着几个男人留给我的坏习惯，除此之外就是青春散场后的一地果皮纸屑。据说我现在说话的表情还带着当年本科时男朋友的残留信息，他的一脸玩世不恭，扩散到了我脸上。我自己并不觉得，但是还是有人这样说。等这些影响越来越微弱的时候，我才能变成原来的我。怀着真诚的渴望，敢于再去历险。”冷然几乎要哭了，仿佛有谁推了她一把，伤感的片段随食物返流进口腔，不吐不快。对面深奥的脸显露出全神贯注的真诚，她决心把钱源当作知心的朋友。

“我真想把自己耳朵割下来，放在这锅里涮了，证明我此刻比你还绝望。”

“那我就等锅开了把你耳朵吃了。”冷然不喜欢这句玩笑，却鬼使神差地接了话。

“你能真心实意地吃了，我便割了。”

“你若真心实意地割了，我便吃了。”

冷然张牙舞爪赶走一只想共进晚餐的苍蝇，机械地吃着碗里的食物。高温让它们随沸腾变质，从生冷到烂熟，仅有短暂的挣扎，掺和在麻酱里，鲜香诱人。火锅比人生还残忍，热火朝天不动声色，没有地老天荒，无非是半途而废剩一锅冷汤，或坚持到底变干锅。

“你知道你的外交辞令都很傻吗？”喝着赠送的凉茶，钱源说。

“我以为我很高明呢！”

“你千万别改。”

“我非改！改到高明为止。”

“你改不掉的，你就这样了。”

“我非改。”

晚饭成了持久战，两人都食欲旺盛。叫服务员灭了火，依旧意犹未尽一杯接一杯喝着凉茶，好像要把便宜占尽，喝到肾顶不住为止。

冷然讲了自己过去的恋情，钱源并未提出要求，是冷然自己兴之所至。要拒绝一份好意，并表达自己心领了，必须展露出相应的真诚。那些凉了的故事就和着凉茶娓娓道来。讲自己的故事，不比小道消息，因为确实经历过，就不太好意思过多地添油加醋。怀着一五一十的心思来讲，事情就越发无聊了，无非是那点事，曾经把谁当作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光阴荏苒时过境迁，如今他已成了最不重要的那一个。不能把他揪出记忆驱逐出过去，便只得漠然，终究会无关痛痒。她说前阵子他们见了面，胡乱聊了聊天，她几乎不相信自己曾经爱过他，一切都那么遥远。她有一种错觉，自己从没爱过谁，她的过去是一片荒凉，她就是一张坚强的白纸。

钱源摆弄着没有煮的魔芋丝，心疼地望着冷然。这个女孩夸大了失望，住在消沉的思索里，偏执地不肯展望。他搞不懂，十几年后机缘巧合的再相逢，竟是让他多一份心心念念的惦记，还要自己清理杂念，不许痴心妄想。11.人心果然是肉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