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那天,陆陆从楼梯上滚下去,幸好楼梯是木的,所以只在落地的时候,头撞到地上,起了一个包。
但是内心,却陷了一个,深深的坑。
唯有永恒的孩子,才能保留住那些纯真,但是日后以沉默来对待父亲的陆陆,从此少了许多乐趣。看见别人牵着父亲的手坐在父亲的肩,他都会不时地有恐惧的感觉。梦中的那双眼,一直留在仅有的记忆里。
那一次,母亲回来后,只是关心滚落楼梯的事,丈夫也没有告诉小册子的那件事。
只是在睡前,偷偷地告诫妻子将册子放好,再问什么,也没有答复,只是他觉得,这是她最后的亲情所依,再失去,就没有一点凭证了。
陆咏之出生后的那些年,兄妹的感情,以及和母亲的亲昵,常常让越来越沉默的父亲,觉得悲凉。他从来不对父亲说话,也爱逃避他的目光。虽然母亲觉得奇怪,但是父亲依然缄默,不想说那些小阴霾,他始终觉得,小孩子而已,很快就忘记了。
但是,这一觉得,直到他去世,依然没有结束。
世间悲凉,也不外乎是亲生骨肉,却宛若陌生,即使整天在同个地方,来来去去。
看见他的笑脸,自己也很欢喜,但是陆陆转过脸看见他的时候,就没了表情。一群小孩子,在阁楼上玩耍,唱着大戏,陆陆爱扮女角,用细细的声线拉长音唱京剧,回头看见从楼下上去的父亲,突然就沉默,然后转过身去,颤抖着哭,很是委屈。
他也不知道是那根线出了问题,反正就是很害怕父亲,梦里的那张脸,犹如鬼魅般,挥散不去。
其实对于你,我从来都不知道用何种态度去对待。离家越远,也仍然不会对你牵挂,只是在妈妈说起你又关节痛的时候,才偷偷地去买一盒对关节很好的药叫妈寄给你,但是,依旧不敢跟你说一句话。是你太严厉,还是我天性内向,懦弱?我不知道,一直没有答案。
——陆陆 2007年日记
陆陆越是长大越是发现,他与村里的人渐渐地融不下。他性格内向,又很任性,与陆咏之等小伙伴一起玩过家家,经常玩到不顺心,就将“饭桌”一掀,然后就走人。村里的小孩,很少爱与他玩,渐渐地,他只在家里自己玩耍,也不出去了。倒是母亲祝冉忆很耐心,教他认字画画,但是他对画画也无什么兴趣。
“哥哥,大水牛叫你出去玩呢?”陆咏之站在楼下,小声对楼上正在歪歪曲曲写着字的陆陆说。
“叫他上来啊!”
“啊!”
“我们学唱大戏。”
“哦!”陆咏之低了一下头,然后有些失望,明明想去捉迷藏的,哥哥又不去了。
他又不知道台词,就乱唱,家里有一台老式的收音机,能放录音带。
有时是父亲在听,有时是母亲在听。父亲爱听武戏,很嘈杂。母亲都爱听文戏,那些台词唱得百转千回,母亲爱跟着念,陆陆有时听得入迷了,也跟着念。
陆陆又披着红布大花的被单,只露一个头出来,手翘着兰花指。
第一个音一出来,大水牛的哥哥就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咦……”
陆陆的动作停了下来,脸顿时涨红,“你笑什么?出去出去!”说完手就要去推他。
“你怎么像女的。哈哈!咦!”他又学他发出的那个音,显得粗犷,又难听。
“出去!”陆陆又去推他,咏之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什么。然后就看见陆陆哭了出来,大水牛显然被吓到了,赶忙拉着哥哥走。
“咦!”他边走,还是边模仿。
“哥!”咏之叫他。
他没说话,然后擦了下眼泪,就转过身来看着他。
咏之笑了,他也笑。
多么没心没肺。
6
后来搬离永和乡的原因,陆咏之也不记得具体,反正那个年代以来,小城市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将周边的乡村的人流汇聚成一道进城的大军。
但永和乡,仍是一道风景。
对陆陆来说,迁移与留存都不算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