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点了一杯,说道:“有些事情我没有提到,但我还是觉得非常有必要说明一下,那就是,我有理由认为这艘船,也就是‘大无畏’号,有很严重的漏水问题。”
小平克一听,顿时大笑起来,还洒出来一点端给他的白兰地,溶进厚浊的空气中。“当然会漏水喽!所有这些老掉牙的船都漏水,简直和滤网没什么分别,就好像这些老房子会像过期的奶酪腐烂一样,这个道理人人都知道。但话说回来,岁月这东西还是有它的价值的。”
理查德叹了口气,说道:“小平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拥有一些越经岁月洗礼越有价值的东西,会是种怎么样的感受?房子,橡树,家具还有酒等,任何诸如此类的东西,我都很在乎!我毕竟已经三十九岁了,我不清楚你是否……”
小平克并没有接着理查德的话谈自己的看法,半小时后,理查德在自己的记账本上签了字,他们便一起离开了这家名叫“蕊蕾”的法式庄园饭店。喝醉的小平克神志还略微有些清醒,至少足以让他清楚自己很难指望在这笔交易中得到一笔回扣。“理查德,你真是个顽固的家伙,”他边说边试图拥抱他的朋友,但他的伞却老是碍手碍脚,“你真固执,简直就是个倔强死心眼的混蛋,我没法动摇你的决心,你住的地方什么都不是,既不属于陆地,也不属于河流,不是吗?”理查德对此一声不吭,他又接着说道:“保持联络。下次别再相隔这么长时间了!”
小平克带来的第二批或者说是第三批客户是一个保险经纪人和他的妻子,他们想找个地方偶尔在夏天办几个聚会,而且只在涨潮的时候,因此他们对“大无畏”号很是喜欢。来看船的那天,外面下着毛毛细雨。尽管威利斯还没来得及把他的挡雨板修好,但他头戴一顶高毡帽,像守卫一样,站在挡雨板裂缝下方,还是让他凑合着混了过去。同时,代理处的职员带着客户参观船的其他部分,他似乎并没有起什么疑心。船上的厨房过于狭窄拥挤,但两个主舱房( 上面仍旧标着“两名海员专用” )以及威利斯经常在那里观察河流动向的甲板仓房,这两部分还是让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你们应该注意到了底部板材的质地,”那个职员说道,“从中间向外的三块壳板都是用产自英格兰的二又二分之一规格的榆木制成的,之后的都是由橡木做的,你们知道,这正是伟大的海军统帅纳尔逊①说起的木墙板。尽管我这么称赞它,也并不是表示这船一点也没受到过撞击什么的……某些小地方可能遭受过恶劣天气的摧残……”
几个星期过去了,而对威利斯来说,就像是过了好几年,经纪人那边派来的律师就买下这艘可怜的旧船开出了一个初步的价位,必要时还可以再商量,最后双方一致同意支付一千五百英镑,但前提是“大无畏”号在之后的六个月,也就是到一九六二年的春天,仍完好无损。
“六个月。”威利斯重复道。还要熬这么长的时间,但也不是不可能。
理查德建议在这段过渡期,可以好好地大修一下“大无畏”号,把抽水机和抽水机的井道换掉,并整修一下船身的几处地方。理查德很难想到,他正在对付或是试图帮助一个在精神和身体方面都没有改变需求的人。即使是威利斯的这张面孔――竖着尖而短的黑色头发并有着一种拳击手般严肃的神情――也不例外。自从他小学时逃学外出来到码头附近游荡开始,这表情就没怎么变过。至于他的过去,他曾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很有耐力的上了年纪的老母亲,他母亲是个很出色的骑车高手,还是当地工党事业的拥护者,但她们俩都因为癌症去世了。这也是不可改变和无法挽回的事情。人的身体如果不能自我修复就会停止运转。但是人的情感却并不是这样的,尤其是对威利斯而言。他开始怀疑一切新事情的开始是否都有意义,他情愿相信任何事物的本质都有着其连贯性和一致性,不能随意改变,无非就是这样。“大无畏”号在河上漂浮了六十多年,虽然理查德称得上是“船长”,但他并不熟悉木材的特性。如果就这样随意修补这艘危在旦夕的船,那这无疑几乎是它的末日了。这让他想起他最后一次去看牙医的经历,在六十年代,如果病人能有幸躲过痛苦的牙科手术,那他只需在几份看不太懂的文件上乐滋滋地签几个大名,就能免去看牙病的费用了。但当牙医告诉威利斯必须马上拔掉他的两颗牙齿时,他立刻就起身走了,他从候诊室里站起来重新穿上外套,并庆幸自己还好没马上完全脱下,当然他和医生之间也没有什么进一步商讨的余地了。威利斯觉得如果拔掉一个的话,其他牙齿也会跟着掉的,更何况是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