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坐在地上,学着别人的样子伸出两手,掌心向上,但是不可能像别人一样睡着,因为她想撒尿。她扭过来扭过去,拼命憋紧,免得尿裤子。
玛丽睁开一只眼睛四下看了看,每个人都闭着眼睛,好像睡得很踏实。她实在憋不住了,就觉得一股热流喷涌而出,浸湿了自己的两条腿。她又一次睁开一只眼四下打量,看看有没有人发现。感谢真主,她们还在睡,什么也没发现。这下她也可以舒舒服服地睡觉了。她朝天摊开两手,闭上眼睛,迷迷糊糊进入了一个白日梦。
过了一小会儿,玛丽的姨妈把她从睡梦中叫醒。“来吧,”她说,“我们要走了。”玛丽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睡着了。但是,玛丽骑上驴背的时候,她姨妈看出来了。“这是什么?”她质问道,“你就不能另找个地方尿尿吗?”接下来,她没完没了地对玛丽说,在塞可巴巴陵墓撒尿的人都遭到了严厉的惩罚,她两腿之间那块地方会烂掉。回家的路上,她两腿骑在驴背上磨得生疼。姨妈的话把她吓坏了,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脑子里老有个顽固的念头,撵也撵不走,那就是妖魔会诅咒她,或者红魔鬼会来把她抓了去,或者那块罪恶之处会溃烂长疮。她不断地哭泣,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打那天以后,玛丽深信塞可巴巴要惩罚她,就为她那块不知羞耻令人厌恶的罪恶之处,可怕的事情会降临到她头上。最后,厄运终于降临了。巨鸟刺进了她罪恶的身体,现在她坐在马厩里等待着更严厉的惩罚。到哪儿会结束?会把她送到伊斯坦布尔去吗?就像别的女孩子一样身上罪恶的部分被啄食吗?或者是不是还有更糟的事情等着她呢?这一切全都取决于家族里的领袖:她的伯父。
就连玛丽的父亲塔辛 阿格哈也畏惧他这位哥哥,她父亲为人温和,脾气好,总是在农庄忙这忙那,他哥哥比他优越的地方不仅在年龄,而且在宗教地位,因而理所当然受人尊敬。塔辛 阿格哈是个成年男人,却从来没在哥哥面前抽过烟。要是被看见他在抽烟,他会立刻把烟塞进裤兜里,要不就在手掌心里擦灭。
玛丽的伯父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宗教事务和上门来拜访他的追随者身上了。于是,操持家族农庄的担子就落在了玛丽的父亲身上。租给佃农的田地收庄稼打粮食要他盯着,粮食进仓要他来安排布置,牲畜要他来管,牧童和短工也要他来照料。
老旧的农舍很大,住得下家族所有人丁,从前这房子属于一个名叫约翰内斯的亚美尼亚人,村民们都怀念他,因为他乐于助人。一天,村里来了一群士兵,命令当地所有的亚美尼亚人带上他们的东西,到村外集合。(这里指被西方史学界认为的发生在奥斯曼帝国末期的种族清洗事件。多年来,西方史学界一直流行一种说法,认为奥斯曼帝国在垮台前曾对信仰基督教的亚美尼亚人实行过“种族灭绝”,先后“屠杀”了一百五十万亚美尼亚人。然而,土耳其除了承认当年亚美尼亚人在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中有二十五万至五十万人在同土耳其人的冲突中丧生外,始终否认在历史上曾经屠杀异族。伊斯兰教与基督教进行过长达一千多年的冲突、交流与融合。自十二世纪以来,双方战争不断,大规模的十字军东征有过八次,小规模的战争不计其数。――译者注)亚美尼亚人无不惊恐哭泣,听从命令被士兵带走,一个个步履沉重地离开村子。他们一去不返,再也没有回来过。据传说,士兵们把这些人带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但是没人敢声张。有些亚美尼亚人把自己的财物委托给他们的穆斯林邻居,希望能回来取回这些财物。数十年过去了,仍没有一个人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