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山地不熟悉的人也许看不到远处的村落。只有走到很近的地方才能看清楚那一座座盖在山坡上的平房,颜色与周围光秃秃的山石土地无异。那天,大雪封山,在雪毯的遮盖下,看不见一棵树、一道小溪,一眼泉水。
西玛尔的小分队进了村子后,看不见一点儿生命的迹象。低矮的房顶上盖满了雪。没有袅袅炊烟,没有人的声音和家畜的声音,一片寂静。
西玛尔习惯了这种景象,处在库尔德工人党游击队和土耳其军队之间,库尔德村民们都躲进了家里,对两方面的人皆避之唯恐不及。
根据情报,这个村子前一天夜里来了游击队。他们已经走掉了,但是西玛尔的小分队奉命前来清空村里的房屋,然后一把火全都烧掉。这样村子就不能给游击队提供庇护了。
西玛尔听说成千上万个村庄和无数公顷森林,因为可能提供掩护而被烧光。他个人参加过烧毁二十个村庄的行动,所以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不寻常的。
村民们被枪口逼着走出家门,集中到的小学学校进行审问,学校被当作临时指挥部。像往常一样,他们没有提供多少线索。女人们不住地哭泣,男人们只要不跟当局合作,就被剥光衣服罚站,或是光脚踩踏尖利的碎石头。上尉对他们的哀求充耳不闻,叫他们半小时之内腾空村子,并命令他们上缴武器,他们只是默不作声。士兵们知道收缴不上什么武器,因为村民们绝不会说出他们的枪埋在什么地方。
西玛尔确信,对这些人来讲,最重要的莫过于他们的枪,他们的骡子,以及他们的睾丸。他们严密地保护着自己的武器,保护着自己的骡子,这是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只要一挨打,他们就会哀求道:“别打我的睾丸!”西玛尔从米摩那里学会了说库尔德语,成了小分队里唯一听得懂大部分库尔德语的人。
女人们一边哭一边往外面雪地里堆些家具,孩子们麻利地进进出出,往外搬运那些匆忙捆好的包袱,男人们还是一个劲地哀哀求告。上尉告诉他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许多人也许要去迪亚卡比尔落脚,另一些人可能要长途跋涉到伊斯坦布尔、伊兹密尔、安塔利亚、阿达那或梅尔新。他们的去向对军方毫不重要,军方的目标是把库尔德工人党游击队在这一带的庇护所全部清理干净。
西玛尔想起了无线电传来的声音,米摩的声音。西玛尔感觉离他近得出奇,禁不住心里暗想,他的朋友昨晚是不是就在这个村里过的夜。与此同时,他意识到了他俩之间的距离。战争就像他俩当年庆祝从俄国占领下解放的演出一样,不过,子弹在头顶上呼啸而过的战斗场面,还是令西玛尔浑身颤抖。这可不是无中生有的幻境。
西玛尔刚开始服役的时候,思绪就常常回到他和米摩在田地里摘瓜的情景,摘下来泡在溪水里冰镇;拿旧罐头筒捞鱼,和几个小伙伴一块儿打开一瓶红酒。他回忆过两人对纯真新娘的幻想,他在睡梦中犯下的罪,以及随后的愧疚。这些是少年共享的秘密。埋伏、卡拉什尼科夫步枪、地雷、把朋友鲜血淋漓的肢体塞进一个塑料袋里,凡此种种把儿时的记忆一个一个擦抹干净了。
每年庆祝解放日,米摩总是扮演土耳其士兵,西玛尔总是扮演俄国士兵。如今这个角色又对调了,西玛尔穿着土耳其军装,米摩成了敌人,身穿库尔德工人党游击队那套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