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在翻过村镇附近那座山之后,并没有看见伊斯坦布尔,这让她感到失望。但是在看到远处那一道紫色的山脉,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然而那道山脉后面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她努力安慰自己,心想,也许下一道山峦背后,伊斯坦布尔就该露面了吧。后来她终于开始疑惑,是不是自己搞错了,实际上伊斯坦布尔远着呢。
微型面包车在土路上颠簸行驶,一路上玛丽都在为这些从来没见过的景色而感到兴奋,离开家园的难过心情也就渐渐好转了。玛丽是能够很快适应新环境的。
另一方面,有西玛尔在场,玛丽总感到不安。她不知道怎么跟他接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过去那个男孩――她儿时的朋友和玩伴――已经不见了,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沉默寡言,一直坐在那儿睡觉,他健壮的身躯挤在窄窄的面包车座位上显得很滑稽。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他那张被太阳晒黑的脸膛,交叉放在腿上的两只粗糙的大手,这两样上面都显示不出丝毫的柔情。壮汉腿上穿着牛仔裤,上身穿厚厚的旧夹克,粗脖颈上喉结突出,散布着一道道没被太阳晒着的白色纹路。他那胡子拉碴的面孔和寸头强化了表情的严厉,让玛丽感到害怕。
玛丽打量了一下自己,感觉自己太可怜了,太悲惨了,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破旧衣服,关在马厩里的几个星期里,她就一直穿着这身衣服――一条老式宽松裤,外面穿一件不成形状、褪了色的蓝花布裙,外加朵安给她的那件旧绿毛衣。跟往常出门一样,头上包得严严实实,脚上的黑塑料鞋底子踩得满是泥巴。
玛丽不明白自己的童年过得为什么这么快,让她感到这样郁闷无聊。她希望自己没有长大,可以依旧和小伙伴们一块儿玩耍,在村子里和大家和谐相处。在青春期,隐秘的地方开始长毛,乳房也开始发育,那美好的时光就一去不返了。要是她这么说一句会怎么样:“西玛尔,你还记得我们在磨坊主花园里一块儿玩耍的日子吗?我们一块儿捉他的母鸡?不知道谁开的头,反正咱俩一下子都把鸡扔得老高,把它们当飞机。它们摔在地上扑棱翅膀咯咯大叫,我们大笑不止。我们还以为它们要跟真正的飞机一样飞上天空呢。我到现在还能闻见它们的气味,看见它们的羽毛散落在我们周围,沾到我们衣服上。我们没有想到这些可怜的动物也会受伤。后来不知道什么人看见我们了,大声喊叫起来,磨坊主的老婆闻声冲出了屋子,见自己的母鸡摔断了腿在地上扑棱翅膀,立刻扯开嗓门尖声呼叫。你记得吗,我们沿着河床跑?姨妈把我们俩揍了一顿,到后来,她把你放过了――向来都是这样――而把我关进了马厩。我被关进那个洞子里无数次了!不管我做什么都不对:别大声笑,玛丽;别嘻嘻哈哈的,玛丽;你现在长大了,玛丽;别和男孩子玩!
后来她伯父――村里这位满脸胡须的长老――下了命令,刚上完一年级,家里就不再送她上学了。他认为一个女孩坐在男孩旁边,实在有伤风化。
玛丽透过面包车窗,注视着外面掠过的景色。车经过路牌时那么快,她看不清上面的地名,只能看见些开头的字母。但是她能看出来它们还是没有提到伊斯坦布尔――路牌上的地名没有以“伊斯”打头的。
玛丽的姨妈常说照顾她花了太大工夫。“把你养大可真不容易,”姨妈老把这句话挂在嘴上。“我给你洗过多少尿布!我指甲缝里这会儿还有你的屎呢。”这就是那个没给玛丽开门的姨妈。这无情的女人坐在自己屋里等着可怜的女孩离开。玛丽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自己送走。她姨妈和西玛尔都显出不想回答问题的样子。西玛尔跟姨妈一样,她心想。他很少开口说话,甚至还尽量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