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玛尔带她来到一个拥挤的站台,和成百上千名旅客一块儿登上了一列火车。车上拥挤不堪,就连过道上都挤满了人,但西玛尔和玛丽居然找到了两个空座位,所处的位置在玛丽看来就是个“房间”。玛丽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西玛尔坐在她旁边。对面坐着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太太,旁边是个女孩,没戴头巾。她们旁边是个老头儿,留着灰白的胡子,不停地咳嗽。坐在西玛尔旁边的是一对年轻男女,也许刚结婚,女孩没戴头巾,穿着短裙,露着两条光腿。
玛丽努力把眼前的景象都记在心上,愉快地欣赏体验着这次意外历险的乐趣。她看着那对年轻男女手牵手,他们手上戴着厚重的结婚戒指。她又打量了一下对面那个女孩,女孩仪态矜持,端坐在父母之间。不过玛丽发觉她悄悄给车窗外月台上一个小伙子递眼色。女孩的母亲眼神忧郁,凝视着前方,显然明白女儿和小伙子在暗中交流。月台上,小伙子在这节包厢旁来回踱步,不时偷眼瞧瞧女孩,女孩偶尔甩一下头,偶尔让自己的目光与他相遇,默默道别。玛丽感到挺有趣。尽管在车上才坐了几分钟,她就已经觉得很舒服了,仿佛多年来,她对这种旅行方式已经习以为常了。
玛丽一直喜欢看男孩和女孩之间的事,但只要一说起这个就总是遭到呵斥。她记得在村里的诊所被骂过一回,因为她看到那些小气球就忍不住大笑起来。当时正在开公共卫生会议,一些护士正教村里的女人们节育措施,向她们展示了一些避孕套。她们也开玩笑把几个吹起气来,看到五颜六色的小气球在地板上弹起落下,玛丽一高兴就跑过去追赶气球,被她姨妈在脖子上打了一巴掌。
到了那天下午,家里的女人们聚在一块儿睡午觉,七嘴八舌地拿那些气球开玩笑。最逗乐的一个故事说得是村里的一个男人,去诊所要避孕套。他不知道这东西叫什么,就跟护士说:“你知道,就是那个东西……快乐气球!”女人们一阵哄堂大笑,乐得前仰后合。
她姨妈是因为她也给这事逗乐而责骂她,玛丽心想。让她们一辈子都去传播她们的闲话去好了,就在那扇不愿给她打开的门里面。她再也不在乎了。再也不会想一想长着一双蛇眼的朵安了。仿佛她已经离开那地方一个月了,而不是当天早上才离开的。
突然,火车震动了一下,缓缓开动了,玛丽的心猛地一跳。包厢中间的小桌上有瓶水,晃了几下眼看要倒了,玛丽伸手扶了一把。玛丽对面的老太太对她温和地笑了笑。车轮咔噔咔噔,汽笛长鸣,火车隆隆向前,让玛丽回忆起一首儿歌。她不禁哼唱起那首老曲子来:“黑火车别开过来,黑火车别呜呜叫。”
要是西玛尔能笑一笑,举止像从前那样就好了。但是她并没有绝望,琢磨着这一路上要把情形扭转过来,让两人还像儿时的朋友那样。可怜的西玛尔,军队把他变成老头儿了。
“你要去哪儿?”对面那老太太问玛丽。当然啦,火车一路上要在许多车站停车。
“去伊斯坦布尔。”玛丽骄傲地回答,“我们到伊斯坦布尔去。”
玛丽瞥了一眼西玛尔。自己说得太多了吗?
“这小伙子是个军人吗?”老太太问。
“他刚退伍。”玛丽说。
“他是你未婚夫吗?”
“不是。”玛丽哈哈一笑,“他是我堂哥。”
她很感谢老太太打破了自离开村子以来就一直包围着她的沉默壁垒。也许这能让西玛尔开口跟她说话。“你到哪儿下车?”玛丽问,好像她知道火车去伊斯坦布尔的路上要停的每一站似的。
“在安卡拉下,”老太太回答,“这是我女儿赛荷。我们要去那儿看她哥哥……要是能及时赶到的话……”
老太太说着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垂下了头。
玛丽察觉到了老太太的痛苦,扭头向窗外望去。玻璃窗映出了包厢里发生的一切。那对新婚夫妇彼此紧靠在一起,好像睡着了。老头儿在抽烟,老太太在默默地哭泣,擦拭着眼睛。赛荷陷入了沉思。西玛尔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像个雕塑。“是的,”玛丽心想,“他不是个人,是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