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不知道,我看的电视剧不多。但是我们现在很多人喜欢从表面或是用一种流传的成见去看问题,不加思考就信以为真了。像上海这样一个城市,你要解读它是要花很大工夫的,你想它从一个小渔村,突然一下子成为远东第一的国际化大都市,里面肯定有它的道理。
但是我们现在一提起上海人好像就是娇娇嗲嗲,就是“烧两个小菜吃吃”(上海话),好像就是这种小里小气、女里女气的。你们以为就是这样,它能被称为大上海,能出黄金荣、杜月笙那样的人吗?蒋介石能从那儿起家?它其实里面有大气的东西,只不过它的大气是不张扬的,表现为一种兼容和包容。
何东:它不可能仅仅是百乐门跳跳舞。
易中天:有这些,但是它不仅仅是这些。上海有句话讲“要做大”,它是能做大的,这是它比广州快的原因。广州其实是中国最早对外开放的港口,外贸的历史很长很长,经商传统是很久很久的。但是《南京条约》五口通商以后,上海成长得多快!它里面有原因的,这些东西被那些表面上的甜、糯、嗲,遮盖了上海真正的本质,很少有人去挖掘和发现。
何东:因此作品里也就出不来?
易中天:就出不来,出来的是部分的上海。也不能说那是虚假的,只能说那是部分的或者表面的。
骨子里继承了父亲的“抠门”
易中天的父亲是国内会计学界的泰斗级人物。这位创立了“资金运动会计理论”和“利润分块理论”的大师,一生严谨而认真,退休多年也仍在笔耕于自己的会计学专著——虽然他写得很慢。对于学术明星儿子的那些畅销书,老先生看得不多,而易中天也直言,在父亲眼里“我是个妖怪”。不过父亲却很信得过儿子的水准,坚信他做学问不会照抄照搬,因为“这一点他像我”。
老人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生活习惯。至今他仍然居住在上世纪70年代的老教工宿舍里,用着当年他以废弃的砖头和木板搭建起来的书架,以及上世纪50年代的厚重木桌。孩子们多次以书桌、书架老旧不堪为名让老人更换,老人却一直不许,几经劝说才同意了更换书架,却仍是不准搬走,而书桌则是怎样也不换。由此曾有人调侃他为“抠门大师”,可称“天下抠门第一人”。 老人长居工作了半生的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武汉),而易中天则主居厦门,又常四处奔劳,无法时常照顾父亲。不过他每次到武汉都必定回家探望老父,看见父亲胡子长了也会立刻找来剃须刀替父亲剃须。在老人90岁生辰之时,易中天出资10万于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建立了“易庭源奖学金”,以鼓励该校会计学院那些勤奋向学的学生们。这是父亲一直以来的心愿,也算是易中天敬对父亲的一片孝心。
何东:你爸爸这样评价你,说易中天小时候不调皮,生为长子的你对弟弟们很团结,不吵闹。那你又说自己是学术界的流寇,这顽劣之气从何而来?
易中天:不知道,问我妈吧。可能就是行动不调皮,思想还是调皮的。大概人有两种,一种是行动调皮,今天把这个的头打破了,明天把那个的腿弄折了,而我们可能是思想上的调皮。
我觉得这可能是我父亲的遗传。我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在单位是有名的老好人,跟谁都非常团结、非常好。[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工会有一个规矩,周六组织看电影,给发电影票,我们家的电影票肯定是最差的,因为我爸爸与世无争,都知道他好欺负,不会提意见。但是有一条,你别牵扯到学术问题,牵扯到学术问题他跟你急。
而且他在学术上长期是少数派,他就不按教材讲。那个时候教材用苏联的,他是德国的[巴比学派],他决不接受苏联那一套。所以我可能受他的影响或者遗传。
何东:你讲到过父亲的生活比较节俭,你现在要改变[他的生活方式],给他买一些东西、改改窗户什么的,都要说服半天,我家里也有一样的问题。从这种父亲的“抠”里,你获益了什么?
易中天:实际上骨子里面我们还是一脉相承的。就我自己而言,我现在也是不该花的钱绝不乱花,不该给的钱一分都不给,只不过我们观念不一样。老一辈的人老想着这个东西会不会浪费,而我可能会想到这个东西是不是不得不浪费。有时候如果我不浪费它,我会造成更大的损失,我会算这样一笔账,老人家往往不算这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