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知道为什么唐大爷瞧不起那个孙中山了吧?所以他不去参加热血青年扎堆的同盟会,却偏偏去参加了会党分子组织的共进会,专门和前者唱对台戏。
他还在日本主持开设了号称“神州山海国堂”的袍哥公口,到处宣传说:内地各处都有袍哥,袍哥中亡命徒最多,只要能好好调度,就会发挥无穷无尽的力量。他还倡言,清政府在内地力量薄弱,清兵中也多是袍哥,所以在内地发动革命,再加以里应外合,是最容易成功的。
说到底,这唐大爷他也不是反对革命,而是反对中山先生的革命方略。他瞧不起这种胡乱凑满几十个人十来条枪,就随便找个闹市口干一榔头买卖树名头,然后到处去圈钱的做法。
唐大爷是讲义气的大哥,可舍不得这样拿兄弟伙的性命去开玩笑——可是他大概也没有想明白,这帮穷酸秀才为什么偏就肯跟着孙中山去玩命流血?那种鼓舞了一个时代的政治理想,那种对新时代的热切渴望,终究是一个满脑子旧思维的袍哥大爷所无法真正理解的——不管他是不是很懂炸弹技术。
不过唐大爷虽然方略不错——后来的武昌首义,就印证了他内地造反更容易成功的预言——但到底是个老派的土包子,认识不到现代宣传手段和政党理论在蛊惑人心上的重要意义。他只知道用江湖结义那一套老掉牙的办法拉兄弟伙,所以在扩大组织上始终处于下风,连他门下那些自认是比较有热血的兄弟伙,也纷纷投奔同盟会而去。
唐大爷见大事不济,只得仰天长叹,泛舟西归,回到重庆继续当他的袍哥大爷去了。
1910年,唐大爷接受另一位重庆袍哥大爷,同时也是同盟会员的石青阳之邀,去浮图关蚕桑所当了一年的教员,便又辞职赋闲。这时候已经是著名的1911年,也就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个“辛亥年”了!
这一年,是中国历史上天翻地覆的一年。说“天翻地覆”,不仅仅是指长达两千余年的封建帝制被推翻,更是指那个时代的人们在个人心理上,在伦理道德上,在政治经验上,以及在对未来的预期上,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那些站在新时代与旧时代交汇处的家伙们,英雄也罢,狗熊也罢,不管怀着怎样美好的理想与憧憬,都在那一瞬间,在现实的、激烈的社会震荡中,在灵与肉的艰难抉择中,傻眼了。
正当唐大爷傻瞪着眼,不知道是不是该积极投身到反清复明的伟大事业中去的时候,一帮企图谋反的秀才也找上门来了,他们打算说服唐大爷与之同谋。
在这个天翻地覆的时代里,这些知书达礼的秀才也并不比袍哥们更明了未来,他们也没少闹笑话。
话说当年朝廷办新学,于1903年废东川书院,就在旧书院的基础上办起了重庆府中学堂(其位置就在今天重庆渝中区的洪崖洞,这里如今改建成了一个古文化街,张培爵的纪念碑就竖立在那儿——嗯,直到今天它还静静地守望在那儿,看大江东去,潮起潮落。在这现代文明的喧嚣与漠视中,它愈发显得孤傲而苍凉)。
在今天看来,这也就是个初高中程度的教育机构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在当时,这里却是新思想与旧体制成天打得头破血流的地方。
先看看当时的教学情况吧,从这里就可以看见那个时代有多少矛盾在积累孕育。
传统的国文教学自然是重点,但先生们讲授什么,却全然没有章法可绳,完全靠个人即席发挥。于是有的先生讲大路货的桐城文章,有的先生讲晦涩诡谲的龚定庵文,有的讲唐宋文,还互相指责对方瞎讲,莫衷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