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蔡又说了一段让中国人世世代代都应该加以深省的话:护国战争是枪口对内的一种战争,不应引以为功……
蔡锷平生所为,最称光耀青史的,便是这段护国经历,然而他却因其为内战,耻以为功——这较之后来那些得意洋洋的内战英雄们,人格之高下,又有曜日萤火之别了。
蔡锷的离去,使得原本就危机四伏的西南局面,急趋恶化。
这其中的关键人物,是野心勃勃的云南督军唐继尧。
早当蔡锷还在四川时,唐继尧的表现就相当令人讨厌——护国战争最激烈的时候,他按兵不动,蔡锷屡次催促而不得。但一待仗打完,他便源源不断地派遣滇军入川来抢地盘。
所以连蔡锷也忍不住发电质问这个混账的小兄弟:“迩者滇省于袁氏倒毙之后,于刚出发之军,不惟不予撤回,反饬仍前进,未出发者,亦令克期出发,锷诚愚钝,实未解命意所在。”同电中,他还奉劝唐继尧功成身退——“侪辈中果有三数人身先引退,飘然远翥,实足对于今日号称伟人志士英雄豪杰一流直接下一针砭,为后来留一榜样”,“我辈主张,应始终抱定为国家不为权利之初心,贯彻一致,不为外界所摇惑,不为左右私慝所劫持,实为公私两济”。
然而被急剧膨胀的个人野心冲昏了头脑的唐继尧,是听不进蔡锷这些金玉良言的。
这个时代里,就有那么些人,当他们还是一介青衫秀才时,大抵有着满腔的热血和正义,喜欢对朝廷政治评头论足、说三道四,颇有匡济联队时代的唐继尧,在日下联队实习期间留影,全副日军装束。天下舍我其谁的壮志。可一旦他们因为时运巧合,坐到当年所极力诋诟的那些大人物位置上后,他们却比那些家伙堕落得还要迅速、还要彻底。为国家、为人民的抱负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对于个人名利孜孜不倦地追求、对权力的极度热衷,以及对腐朽堕落生活的不断演绎与创“新”而已。
他们“革命”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虽然他们满口的新名词,许诺带领大家走进一个崭新的时代,说在那个时代里将有唾手可得的天下太平。可最后呢?人民所得到的,却仍然是一如往昔的改朝换代而已。
唐继尧就是这些人当中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唐继尧,字蓂赓,1883年生,云南会泽人,书香门第。十四岁上中秀才,后因科举无路,只得留学日本,入士官学校第六期。毕业后先去广西编练新军,1909年回滇任云南讲武堂教官。1911年,云南组建新军第十九镇,他即出任第三十七协第七十四标第一营管带——当时的协统(旅长)就是士官三期生蔡锷,标统(团长)则为他的士官六期同学罗佩金,这些人都是很积极的乱党分子。于是接下来,在当年10月30日爆发的云南“重九”独立起义中,他唐继尧就理所当然地和这些乱党分子搅和到一块儿,从而成为云南的辛亥元勋之一。
云南独立后,蔡锷一度偏听于赴滇求援的戴戡,派唐继尧率滇军一部入黔,后又改悟,要唐停止进军。但唐却因贵州制宪派许诺推举他为贵州督军,抗命不遵,悍然攻入贵阳,并对革命党人大加屠戮。“二次革命”后蔡锷奉调入京,向袁世凯保荐唐继尧为云南督军,唐遂又继蔡成为云南的主人。
唐继尧其人素有政治野心,早年在日本读书时便自诩为“东大陆主人”,并以此刻了一方水晶印章,每每用于书画之上——在当时,大家不过视其为一落魄愤青而已。可如今,当年的愤青机缘巧合,竟然执掌了南天一隅的军政大权,他又将会干出些什么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