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由的森林(6)

现实即弯路 作者:邹波


食物减化为盐、水、冻菜、粗粮等基本元素。原始森林可以一夜间产生一座几千顶帐篷组成的城市,像古代中亚的游牧营,竟也有卫生院。商店、监狱和图书馆,竟然也形成了固定的邮政地址。本地人仍记得,加格达奇帐篷城组建的起点是火车站附近那楼身镶嵌巨型温度计的宾馆的位置——当时是几户鄂伦春人小小的“仙人柱”定居点。40年前,入夜,当你走出帐篷去撒尿,回来时很容易找不到自己的家。帐篷好搭,却没有人想到一搭就是几年,几十年,才陆续为所谓“板加泥”的简陋房屋所替代。

如今新林那片木屋社区(算来这已是第三代木屋了吧,其中仍残存着一两间“板加泥”的老屋子),仅仅从外部看,仍保持着当时的平等,每户人家都是一样的木头栅栏,紧密地围起来,看不出尊卑,在清晨,它们的烟囱吐出相同规模的热气,和人的呼吸、森林中的雾混在一起,有时几个小学生像燕子斜穿出来,其他人中规中矩走着上班路线,北国小镇的一天就开始了……

清冷的早晨,混在住宅区的店铺并没有归入商业区,外人难以觉察,要走很近才能听见念书的声音,发现是个夜校,可能是有什么紧迫的考试,读书到黎明,门头用粉笔写着这间屋子在住家以外的社会功能。

要起得更早一点,才会发现另一户的营生,大约五点半,户外温度在秋天,达到了零下25度,老远看去,仿佛是一辆大卡车翻倒在地,却是一头还在冒着热气的牛,刚刚被屠宰,肢体悬空着,还保持着走路的姿态,但是正被分解为各种部分,气管还在舒张,似乎有话要说,半个小时以后,他们的牛肉生意就在街边上开张了——

“牛肉挺新鲜。”有些人停下来买牛肉,揣在怀里,一直到下班回家,可又不是南方人热炒的板栗在怀里,会不会伤了胃。

“就是。”每一块似乎都还在搏动,被分散的灵魂,但仍然活着,如果没有这样的求生欲,这里的一切都有自然冻成死疙瘩的趋势。D.H.劳伦斯曾说:“在北方,人们倾向于将太阳想象成蜡烛……某一天烛光会熄灭,北方的光和热是暂时的,是悲剧性的。”叶赛宁则始终用蜡烛来比喻白桦树,这祭坛边缘的东西,统一勾勒着中国北方森林,田野和道路的轮廓。

那家人的门头用粉笔写着蒙古文字,我才知道他们的来历——当年来开发大森林的队伍中,有一批内蒙古林业局的工人。

自地方志办老薛提到“五?六大火”,提到那冤案,我就始终想到庄学义,对与他有关的东西都很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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