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些日益分散的词和分散的行为在普通人头脑里重新汇合成“环保”这个概念,如此牢固,正如那些分散的支流,都被人视为淮河。他曾见过一对乞丐在污染成红色的水边看见天上落下一只白鹭,一个乞丐说:
“打只下来吃。”
“不行,那鸟玩意是受保护的。”
3
那次霍岱珊就是在菊英嫂所在的袜子庄看到白鹭的。
袜子庄也因那鸟得名,袜子是本地对白鹭的称呼,可能因为它长得又白又细长吧。这群白鹭不知道从哪里来,几百年了,每年春天都要来这个庄,鸟的迁徙的确十分精确,从遥远的A点到B点,雷打不动。但这十余年袜子的举动也开始有些变化,一是停留的时间更短了,二是不再沾水,袜子们的喙里咕嘟咕嘟的动静,似乎是在反刍着从远方含过来的干净的水。
对着地图准确地讲,霍岱珊的母亲河是沙颍河,沙颍河从豫南向东流,在皖北汇入淮河,但沙颍河的水量占据了淮河的一半以上,所以沙颍河一污染,淮河肯定就充满了污染。此刻在阜阳的大闸边,泡沫又成了雪,尚有渔夫在捕鱼,以为穿过那表层的污染,里面是干净的,所以现在的渔夫将鱼带出水时的动作比20多年前要迅速得多,但这样一来更多的污水飞溅入眼,不用多久就会导致失明。
只有鲫鱼会生活在这种“五劣水”里,整个太湖已经充满了这种工业废水,还有云南的滇池,淮河的许多河段,它们已无法通过任何方式净化,政府甚至开始琢磨炸坝改引来长江的水路去稀释中国最大的淡水湖——但在无锡“力保自来水”的紧急措施中,却没有半个字提到污染源的治理。这时候,霍岱珊也开始为太湖卫士吴立洪的安全担忧,他有“几千个大大小小的敌人”,是“目前还在真正拼刺刀的人”。吴还在用刚硬的方法保护太湖,这好像让霍有些惭愧。
“长江本身抵抗污染的能力也在走向极限。”——在环保者看来,长江也是中国内陆清洁水系最后的象征。
鲫鱼也许可以不吃也不呼吸,也可能是什么都吃,什么都能呼吸,从它身上我们有可能为活在废墟中的未来人类找到一个生态系统,可以管他们叫“负人类”,尽管那听起来就好像是在地狱里重演一次自然史,可是但丁描写的地狱并不是死亡,他描写的还是活着的人,人们怎样活在资源为负数的黑暗里,地狱里的火是黑暗的但是仍然可以释放热量——这也是乔伊斯对那个世界的考证,这也犹如在大屠杀中试图继续实现的人口增长和集中营中的社区繁荣,但这不正是人类文明“悖谬”的真相——地狱成了苟安之地,许多乡村也本是苟安之地——豫南曾是袁世凯的老家,京广线因而刻意绕开了这里,躲避了许多战乱,也因为航道被荒废,它甚至比以前更闭塞了,那些痛苦的人如今只是活活地闷在里头不为人知……“这实在是个迷,最强壮的最后的鲫鱼很可能也是肉质最鲜嫩的垃圾,它又成了毒药本身,但是它自己仍然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