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是!新娘子是哪里人啊?”
“山本太太的妹妹,在一个公司上班。”
山本太太有时帮助佐佐木教授照看家务。
我们忽然沉默了。各自喝各自的酒。佐佐木教授打破沉默时,我们差不多把自己小壶里的酒都喝光了。
“我等过你。”
我惊讶的表情肯定很夸张,借此掩饰慌乱吧。其实,我应该“知道”佐佐木教授可能等过我。从写博士论文到毕业当他的助手,一晃也六年了。
“三年前,你从国内回来,人变了,总是很低落。我已经是快六十岁的老头子了,不然,我会试试帮你振作起来。我要说的是,你四十多岁了,不是四岁,不该总是由着自己。困难总是要碰到的,面对困难的时候,人才能更好地表现自己的尊严,不是吗?总是顺利,猪就该跟人一样体面了。”佐佐木教授说到这里,把壶里的酒倒到我们两个人的杯里,举起自己的杯子,看着我的眼睛说:
“你应该为自己这么长时间的消沉感到羞耻。”
之后是佐佐木教授的蜜月,再之后是我的回忆旅程。太久没有常文的消息了,他对我的遗忘或许跟我对他的遗忘仿佛,成全了一个彼此的遗忘。
真的要摇醒自己,哪怕醒来后变成无法收拾的碎片?
我想了几天,觉得自己要这么做,下面是我写给常文的第一封信。
——吴黔
哎,你都好吧?
打开家门,立刻闻到了灰尘的味道,好像我一年前的生活已经埋葬其中。放下行李,拿出一瓶矿泉水,便开始给你写信了,好像这样我就可以停留在跟你在一起的时间里,不惊动我过去的生活,让它继续沉睡。
所有设想过的分别的情形,都没发生。去机场的出租车里,我简直像个丧失记忆的人,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就是一件事:没让你送行是对的,没让你送行是对的。不然会多尴尬啊,多尴尬啊!
我怎么会觉得尴尬呢?鬼才知道。
我推着行李车走进机场大厅,走进人群中时,似乎慢慢地回到了过去的生活:总是一个人进进出出,不管机场还是火车站,不管家里还是学校……回到习惯中,我也从容了很多。
对了,你们的机场让我想起富士山,它像不像富士山脚下的一个夏令营?开玩笑,其实,我想说,你们的机场比我们的机场漂亮。我们的机场只是机场,不让人联想。我好像又看见你嘲笑我的表情,我一这么说话,你就那样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女人。不过老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我们扯平了!
我走后,你会不会难过得要发疯,怎样都不能平息这难过,只好一口气喝半斤白酒,麻醉自己……
可惜,你不会这样,我知道你的“为人”,说不定,你现在正在长吁一口气,说,哎,这家伙终于走了,太烦人了。
原谅我又开始开玩笑了,不然还有别的办法对付眼前分别的痛苦吗?我眼下的心情比这空旷的房间还寂寥。
晚上,我和衣盖着毯子在沙发上睡的,以为这样就能把另一个人留在我身上的味道保持得久一点儿。我无法把这心情写给你,因为太扭捏了,但它又是那么实实在在的:感觉着你的味道,哪怕是幻觉,对付眼前的空荡荡的孤独便容易些。
通过安检的时候,一对年轻的恋人在我眼前告别。他们拥抱后,女孩子便走进去了。可她没走几步远,突然冲回来,差点儿撞到我,投进男孩子的怀抱,两个拥抱成一个人,生离死别般的,除了泪水还是泪水。接着,我和别的安检人员看着女孩子默默地接受各种安全检查,泪水无声,汨汨地流过她年轻的脸颊。那情形让人跟着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