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三年前那个秋天里发生的一切,留给我的居然是绵绵不断的昏昏沉沉,我原以为失去爱情留下的是疼痛呢。转眼又到秋天了,京都的秋风很温和,似乎爱惜着街上女人脸上的淡妆和脖子上的轻纱。方仪来信说,她要和米歇尔结婚了;我回信祝福他们,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
“我恨不得飞到日本揍你一顿,让你疼得大叫,大哭。你不能这样木下去,醒着像睡着,睡着像醒着。别拿人到中年这样的借口搪塞我,我比你还大两岁呐。”方仪的这封邮件里第一次用了很多年轻人爱用的表情符号:齿牙咧嘴或者暴跳如雷。
“从维也纳到京都,好深的情谊。多谢了。我这样挺好的,像温水一样,温和不也是魅力的一种吗?!别总是替我担心,人各有命,放我一马,让我这低调衬着你那高调,活着多像唱戏。”
回过老方的信,心里空落落的。也许有一天,连老方也懒得理我了,我就像一个装满石头的大口袋,自己都嫌自己沉,何况别人。我常常在恍惚中呆坐,身心何在,浑然不知,它既在又不在,无论此处还是彼处。眼前的这个秋天里的所有景象和我彼此忽视着,忽远忽近……
校园的花圃里,藤花只剩下叶子。四,五月藤花盛开的时间里,我一次又一次地经过这里,现在却回忆不起它们昨日缀花无限的娇艳。在花圃边的长椅上坐下来,属于过去的某种心情也随着坐了下来。藤花开始飘落的秋叶,勾扯着不同的心绪……
藤花要攀援,盘在树上,盘在别的支撑上,不然的美丽就无法呈现。爱情也是如此吧?离开具体的生活,便无处寄托自己的生命?真的如此吗?
“前几天,跟佐佐木教授一起度过了一个晚上。先是去木仓家吃寿司,排队等位置的时候,他说,等待的时间将增加品尝时的美味。轮到我们在转台前坐下吃时,佐佐木教授胃口大开,吃得很投入。我边吃边看,男人女人们头聚头地吃着,抬头咀嚼时,愉快地交谈,然后再扎头猛吃。厨师们忙着摆上新的寿司,喊付账的人边喊边打饱嗝,心满意足之情差点从嗓子眼直接冒出来。店里充满生鱼和清酒的味道,热气腾腾的,充满生机。老方,我用一把酸词儿,你可别起鸡皮疙瘩,真是久违了,闻着活着的味道。”
我的博导佐佐木教授是个少见的沉默寡言者,渐渐地,我养成了一种习惯:听他的话像听命令一样。
晚上我请你吃饭。他说。
是。我说。
为什么?我问。
嗯。他回答。
那天晚上是这个故事的真正开始。因为我不是作家,所以开始写一个故事,哪怕是关于自己的故事,需要特别的引子。佐佐木教授做了这个引子。
离开木仓寿司店,佐佐木教授让我往左拐,然后自己便小跑似的走在头里。当我们在一家没有卡拉OK,没有陪酒小姐的小酒馆坐下时,我索性等着教授开口,他的表情中已经有一些让我陌生的东西。两壶热清酒端上来,他分别给我们两个人斟满,然后举杯说:
“下个月,我要结婚了。”说完点头,自己先干了。
“真的?!”我赶紧重复一遍佐佐木教授刚才的动作,干了自己的杯中酒。“祝贺祝贺!”
“意思一下就可以了。结婚没什么值得祝贺的。”佐佐木教授一边倒酒一边咕哝着。
“总比离婚值得祝贺。”我也小声嘀咕了一句。
“两个人相处得好,才值得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