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起相机,我总响起牛仔和他的马。
什么时候,我把拍的东西发给你看看,当然是选好的了。到目前为止,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是偶然抓拍的:一个正在过马路的女人,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停在马路中间,回转身,眼神儿既像看着什么,又像什么都没看见,十分茫然……我已经把这张照片放到电脑屏幕上了。
相机把我和街道联系起来,把我和陌生人联系起来,分散了寂寞。在这安慰中,我总是想你,在另一个城市,和我一样,也许,真的会有这样的巧合,我们同时举起相机,对准不同的画面……
摄影是你我除了邮件之外的一个神秘联系?
——方仪
你想怎么办?跟常文说了吗?晚上通个电话?
——吴黔
老方,我还没跟他说,也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说,要说的话,还不知道该怎么说。今天,我请假在家呆了一天,心里越来越乱。我给他写信尽量说些别的,但这么东拉西扯,变得越来越难。
你说我该怎么办?
——方仪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没主见了?这不太像你。
怎样我都不能想象,你不跟他说。你考虑怎么说,还不如好好考虑一下,你想怎么做?
——吴黔
老方,我能怎么做呐?我不能面对这个孩子,因为我不能面对他的婚姻。
我从没想过,他可能离婚。不是不想让他离婚,是不敢这么想。
老方,我没你想的那么坚强,也没我自己曾经想过的那么有主见。真见鬼啊。
——方仪
你爱他吗?
——吴黔
当然爱。
——方仪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估计能有结果。
——常文
好姑娘,你几乎总是天天给我写信,这两天怎么不坚持了?要是忙,一个月不写也没问题,只是我惦记你。明天通个电话吧?
——吴黔
还是写信吧。这两天,一是太忙,二是我感冒了,吃了感冒药,总是昏睡,浑身没劲儿。
明天就好了,再给你写信。
——常文
昨天夜里,我一个哥们,认识二十多年了,很聊得来,比我小七岁,跟你同岁,给我打电话,我以为他喝多了,说酒话,他说要跟我告别。
不久前查出来的,肺癌晚期。
他有个哥们是医生,那人我也认识。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他跟我哥们交了底:几个月,甚至随时。
我这哥们叫广源,是学建筑的。电话里他跟我说,查出病之后,他就给自己买了一块坟地,现在又后悔了。他求我,什么时候把他的骨灰从坟里挖出来,从高处撒下去,撒向大海还是大地,都无所谓,只要是从高处撒开就行。他说,在低处活得又腻又累,死了之后自由一把。
昨晚电话里,我觉得他差不多把最后还能说的话都说尽了。我要开车去看他,他要我千万别去,他在外地,跟他过去的一个情人小玉在一起。他说,有多少钱,有多少才华,他也不能给自己造个以天地为构架的居所,死,居然成全了他,至少圆了一个无法圆的梦。我提醒他别在小玉面前说这些,他笑得透不过气了,他说,五个小时前,他已经把小玉赶走了。
我坚持开车把他接回来,但他把电话撂了。
吴黔,回来看我一次吧,我知道这么要求很过分,你刚走。要不让我去看你一次,现在办日本的签证很容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我想看着你,抱着你,拉着你,想跑到够得到你的地方。我不是害怕面对死亡,这其间我的变化,跟你说过了。
不是死亡,是孤独。也许平时我周围就充满了孤独,死亡让这孤独感变得强烈了。在我心里,好像我这个哥们已经离开了。我这么说有点残酷,但这就是我的心情。我有被抛弃的感觉,他活着的时候,我们什么都能聊。因为有他,我对自己婚姻的缺陷都变得不敏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