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有?那儿的中央公园要比咱们的新公园大几十倍,黑几十倍,就在城中心,黑得像一潭无底深渊。公园里有好多黑树林,一丛又一丛,走了进去,就像迷宫一般,半天也转不出来。天一暗,纽约的人,连公园的大门也不敢进去。里面发生过好多次谋杀案,有一个人的头给砍掉了,身体却挂在一棵树上。还有一个人,一个年轻孩子,身上给戳了三十几刀--”
他说着却叹了一口气道:
“美国到处都是疯子。”
“中央公园里,也有我们同路人么?”我悄声问道。
“唉,太多了。我上了岸,第三天晚上,便闯进中央公园里去。就在那个音乐台后面一片树林里,一群人把我拖了进去,我数不清,大概总有七八个吧。有几个黑人,我摸到他们的头,头发好似一饼纠缠不清的铁丝一般。他们的声音在黑暗里咻咻的喘着,好像一群毛耸耸的饿狼,在啃噬着一块肉骨头似的。在黑暗中,我也看得到他们那森森的白牙。一直到天亮,一直到太阳从树顶穿了下来,他们才突然警觉,一个个夹着尾巴溜走了,只剩下一个又老又丑的黑人,跪在地上,兀自抖瑟瑟的伸出手来,抓我的裤角。我走出林子外,早晨的太阳照得我的眼睛都张不开了--”他把那一双瘦棱棱像钉耙似的长手臂伸到空中,抓了两下,“一夜工夫,我觉得我手臂上的肉,都给他们啃掉了似的,红红紫紫,一块块的伤斑。那个夏天,我跟那些美国人一样,也疯了起来,疯得厉害。我看着自己身上的肉,像头皮屑,一块块纷纷掉落;就像那些麻风病人一般,然而我一点知觉也没有。有一天,我坐在大街上,拿着一把刀片,在割自己的小腿,一刀刀割得鲜血直流--”
“噢,为什么呢?”我问道,他讲得那样舒坦,好像是在割鸡割鸭似的。
“我要试试,我还有没有感觉。”
“不痛么?”
“一点也不痛,我只闻到血腥味。”
“嗳,”我暧昧的叫了起来,我觉得风扇吹到身上,毛毛的。
“有几个女人看见,吓得大叫。警察跑过来,把我送到了疯人院里去。你去过疯人院么,阿青?”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