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郭老咂嘴道,“饿成这副德性,一天没吃东西了吧?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么?”
我用手背揩去了下巴上的稀饭,没有作声。
“连鞋子也没有穿!”郭老指着我那双泥裹裹的光脚叹道,他随手拾起了一双草拖鞋,撂到我脚跟前,“你不必告诉我,你的故事我已经猜中八九分了--像你这样的野娃娃,这些年,我看得太多啰。你等我去换件衣裳,让我这个老园丁来讲讲公园里的历史给你听。”
郭老蹭到房中,不一会儿出来,身上却披上了一袭宽大的白绸子睡袍,脚上着双黑缎面的拖鞋,飘飘曳曳的摇了过来,双手捧着一只蓝布包袱,在我身边坐下。
“小弟,我来给你瞧瞧我这件宝物。”郭老双手颤抖抖的解开了包袱的结,里面是一本沉红色绒面,五吋厚的大相簿,绒面上印着“青春鸟集”四个烫金大字。绒面旧得发了乌,烫金早已剥落得斑斑点点了。
“公园的历史,都收在这个里头了……”郭老缓缓的掀开了相簿的封面。
相簿里,一页页排得密密的,都贴满了相片。大大小小,全是一些少年像,各种神情,各种姿势,各种体态都有。有的昂头挺胸,一脸十七八岁天不怕地不怕的孟浪;有的畏畏怯怯,一双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过早的忧伤、惊惧。有一个是兔唇,有一个断了一只腿,有许多鼻尖上犹自爆满了青春痘。但也有几个却长得端端正正,眉眼间透着一股灵秀聪明。每张相片下面,都编了号,注明了日期和名字。
“呵、呵,这就是我的小麻雀了。”郭老用手轻轻的抚拭了一下一张像,脸上突然绽开一抹怜爱的笑容。郭老脸上皱纹重叠,一笑一脸便龟裂了一般。照片里的孩子剃着光头,打着赤膊,浑圆的脸上笑嘻嘻的两枚酒涡,门牙却缺掉了一颗。相片下面注着“四十三号小憨仔一九五六年”。
“小家伙,才十四岁,就从宜兰逃到台北来流浪了。撒谎、偷东西什么都来,是个毫不知羞耻的小东西!天天就会缠着我给他买小美冰淇淋吃。还会勒索呢,说什么也不肯让我替他照相。这一张,是我一桶椰子冰淇淋换来的。可是后来,到底也飞掉了。倒是留了一张字条:郭公公,我走了,拿了你五十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