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相见不如相识

樱雪鸿泥 作者:张石


 

如果你在公共场所或因什么别的机会邂逅日本人,而且还在一起摄影并互留地址,那么十有八九过些日子你会接到几张照片,那上面有你留在他相机中的形象。这对日本人来说几乎是一个习惯,因为我听过一个日本人向我抱怨:我和××中国人一起在长城上照了相,几个月过去了,他怎么还不给我寄相片来?我心里不由得暗笑,我知道中国人几乎是没有这个习惯的。他见我不语,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你们中国给人家照了相就不给寄吗?"我被逼无奈,只好直率地对他说:"是的,大多数中国人没有这个习惯。"他听了我的话,感到大惑不解,然后目光中充满了沮丧和失望。

不知为什么,这位日本人渴望看到自己身倚长城的照片的灼灼目光和这目光在我的话语中淹没于绝望的场景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从此以后,每当我的相机里留下了别人形象,我也会想办法寄到他(她)的手中。久而久之,我觉得这些寄出去的相片不只是一种毫无回报的付出,它像一条条无形却温馨的心灵纽带,把原本是擦肩而过的邂逅,变成了充满谢意的相识。那些被时间消磨了的面孔,会在刹那间的再会中,通过这些纽带,在记忆镁光灯般亮丽的闪烁中惊喜地复活,两个心中同样的惊喜会升腾起一个美丽的花火,叫"友谊"。

在古代,无论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都是非常"惜缘"的。中国人说:"三生修得同船渡",说的是修行了三生三世,才能修来同船渡航的缘分;日本人常说:"一期一会",说的是人能在一起相会,是一生中只有一次的缘分,这是日本茶道大师利休的弟子宗二在参茶悟禅时悟出的心得。

我们游历名山大川、古刹旧迹时一定要留影,而在游历人间时,我们所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难道不是一段更鲜活、更生动的风景?而"惜缘"正是我们相互印证在心间一段美好的"留影"。不信我们可以试试看,如果我们遇到了一个月、几个月前或者几年前曾遇到过的不太相干的人,我们一下子叫出了他的名字,那他一定会感到一阵意外的惊喜;如果别人也是这样叫出了你的名字,你一定也会同样地惊喜,难道这不是"惜缘"亮丽的光彩,在彼此间留下的一段美好的留影?

不仅面对人间,面对自然时,如果我们不只是"相见",而是有一种深切的相识,也会增添一种流连忘返的喜悦。比如说我们悠闲地散步在野外,会遇到姹紫嫣红、千姿百态的花草。如果我们只是"相见",说它们是"一团花草",也许只会匆匆地走过,或是由于"不相识"而不感兴趣;或是由于"相见不相识"的羞愧。但是如果我们能像遇到了老朋友一样说出:这是合欢树,一到夜间,叶子和淡红色的花朵都像进入梦乡般地合上;这是龙爪花,一到秋分,它会像燃烧的火一样开放;那是鸭跖草,它在朝露中欣喜地开放,紫色的花瓣托着无数晶莹的露珠像托着无数紫色的珍珠,那么,那种"相见不相识"的怔忡和羞愧就会变成一种亲切的"回应",我们的脚步会变得更温柔,甚至我们会听到它们和我们在叫做"生命"的接点上的色彩缤纷地"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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