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命因沧桑而美丽》序

走读记 作者:王中忱


王中忱

第一次和保平见面,记得是1986年的初秋,在位于太行山麓的长治市,但知道他这个人,却比这早得多。1979年3月,著名作家丁玲在山西省的文学杂志《汾水》上发表了一封《致一位青年业余作者的信》,这是丁玲自1957年遭受批判之后首次公开发表的文字,并且,囚禁、流放二十二年,这位女作家旧习不改,在给青年作者的信里,仍然把当年被批判的"一本书主义"当作正确的创作经验来谈,自然不能不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注意。当然,人们主要关注的是丁玲的行踪消息,复出后的态度,以及由此透露出的中国社会的变化,但读这封信,也会有人好奇地想:这位青年作者是谁?比如我,当年就这样想过。

1985年,我成为丁玲主持的《中国》文学杂志的一名编辑,有机会在工作之余向她和陈明同志请教他们所经历的历史,说到"文革"后期他们从秦城监狱出来,被遣送到山西长治乡下以后的情景,一位姓李的老红军一家就成为他们常常忆起的内容。李老红军参加过长征,参加过抗战,他的妻子是抗战时期八路军兵工厂第一代女工,当时他们都在长治市负一方面的领导之责,却不避政治嫌疑,和"右派分子" 丁玲、陈明亲切来往,给了他们很多关照。而说到李老红军,总要提起他的儿子,热爱文学写作的海军战士李保平。丁玲发表在《汾水》杂志上的那封信,就是写给他的。

和保平见面的时候,丁玲已经去世,我和《中国》杂志的几个工作人员一起,陪同陈明到河北、山西寻访丁玲生活过的故地,在位于长治市区的海军飞行学校校园里,见到一身戎装、年轻飒爽、乐观明朗的李保平,我们一见如故。双方都不觉得陌生,都觉得已经相交、相知很久,有很多话要说,并且可以推心置腹地说。

从那以后,直到今天,我们虽然很少见面,但音问一直是相通的。这期间,我们各自的生活状况都发生了一些变化,保平后来考入武汉大学的作家班,系统学习文学专业知识,写作勤奋不辍;他写作的路数很宽,小说、散文、电影电视剧本,都有作品出版,让回到校园后仅以写所谓学院论文为业的我钦羡不已。保平的创作成果丰硕,已经从一个文学青年成长为一个成熟的作家,但无论在部队还是复员到地方,他都没有去谋求文学的专业职位,当年《汾水》杂志发表丁玲写给他的信,隐去他的姓名,冠之以"一位青年业余作者",其中"业余"两字,似乎一语成谶,给他后来的道路定了位。但我知道,坚持"业余"的位置,其实是保平有意选择的立场。他不愿意做一个以文学谋生的人,不愿意用文学去谋"稻粱",这恰恰表明,文学在他的心里是一片神圣的园地,他仍然保持着对文学的一片纯真。

"业余"的位置,使保平保持了一种"自由"的写作状态,他不必追赶时髦的潮流,无须刻意在作品上涂抹新奇的色彩,这决定了他和他的作品不会成为文坛关注的目标,也免去了卷入文坛各种无谓纠纷的烦恼。保平始终有意和文坛保持着距离,以自然质朴的文字,描写自己熟悉的人和事,诉说自己的感受和思考,这种写作态度和写作风格,都是我特别喜欢的。保平的这本散文新作《生命因沧桑而美丽》,仍然保持了他一贯的作风,其中特别引起我注意的,是他写他父亲的那些文字。保平的父亲是四川人,红军长征经过他的家乡,他跟上走了。他跟进的队伍是第四方面军,这决定了他日后要经历更多的挫折。"文革"期间,在长治,他和大"右派分子"丁玲往来,应该不仅仅是出于一般的同情,还包含他对中国革命的曲折性、复杂性的切身感受和理解,而他所亲身经历的革命历史,在后来的历史叙述里,有一些是被省略或改编了。保平比我小几岁,但我们基本属于同一代人,"文革"以后,我们都曾有意无意地回避"革命历史"的话题,直到今天,有了若干社会阅历,甚至经受了一些人生坎坷之后,才深切感到重新探寻和叙述革命历史,对于思考我们今天生存处境的重要。保平是红军的儿子,他探寻革命历史,就是探寻父辈的足迹,和父辈对话,有切身感受和内在的冲动,所以,他还可以写得更多更好。保平,期待你的新作!

2004年12月,于清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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