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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边缘的张望:在卧云山上思考大小传统和乡村社会的建构(2)

走读记 作者:王中忱


永怀阁在祖师庙的东侧,斗拱飞檐,画栋雕梁,典型的传统殿阁建筑样式。阁前建有花坛、绿地,蓄水池,四周则已经生长起郁郁葱葱的乔木。无论规模还是气势,永怀阁都远非祖师庙所能比肩。站在这里,你能感到,是站在了卧云山这一片建筑群落的中心和最高处。

夕阳缓缓坠下。站在阁前的石阶上,眺望卧云山这一片建筑群落,在落日余晖的柔和色彩中渐渐变得朦胧,一如我当时的心情。主人们喊着说,该回去吃晚饭了。我们慢慢地往回走。来时的路线是从民办植物园到祖师庙,再到永怀阁,现在正好是倒转。我回想今天听到看到的一切,希望整理出个思路。这三座建筑群所蕴含的意义,具有的功能,以及它们之间的组合搭配产生的作用,给社会科学工作者提出了复杂而有魅力的课题。社会学研究中有大传统和小传统之说,似乎可以援来作解释的框架。所谓大传统,指的是上层文化,如古代的礼乐,儒家和道家。而小传统,则指不识字或文化水平不高的农民在乡村创造、发展起来的民间文化。大小传统之间,有对立冲突,也相互交流。大传统传播到乡野,贯注到民间,会改变或改造小传统,但也不免被小传统歪曲变形;有时,大传统甚至正是因为被歪曲才得以传播广远的。

从这样的角度看,卧云山永怀阁也许应该算是很典型的一例。在陕北这块老根据地,毛泽东领导的革命,作为一种新的大传统,不必说,已经扎下了又深又长的根。不管整个社会对于毛的评价发生怎样变动,这里的农民们总是首先从自己的实际生活感受去做判断。"我们一家,多少年都是吃救济粮活过来的,现在日子好了,我们不能忘记毛主席的恩情"。这就是老王创建永怀阁的最初动机。几年前,他联络几个同志,凑了20万元钱,就奔向四川宝兴购买汉白玉石料。据说红军长征的时候,毛主席夸奖宝兴的石头好,所以,他们一定要用宝兴的石头给毛主席雕像。永怀阁开工,四乡农民有钱出钱,有物献物,自愿来做工出力,无疑都出自对毛的革命的深厚感情。但他们的感情里面,混合着传统的民间信仰成分,按照民间神灵或英雄崇拜的方式去理解革命领袖,这也同样不能讳言。革命大传统和乡民信仰的小传统在这里相互纠结。永怀阁的建筑样式,阁内毛、周、朱三老塑像的风格,总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佛寺道观里的神灵供奉。但阁内不设腊台香炉,墙壁上贴着的管理公约,也明确规定不许烧香磕头,这说明永怀阁的建造者和管理者们有意识地和传统的神灵崇拜传统划开界限,从中也可以看出作为大传统的革命观念对小传统的制约。

但我也感到,仅仅用大传统和小传统,还不能解释卧云山现象的全部。因为所谓传统,毕竟都带有过去的意味,我们在这里,却分明看到当下的时代意识所起的作用。我这里说的主要是在卧云山随时随地都感触到的环境保护意识。如果说卧云山上的建筑群落有个中心,那无疑是民办植物园。祖师庙只有到庙会期间,才红火热闹,永怀阁也同样要到庙会时期才人声熙攘,唯独植物园,是常设的机构;植物园的工作,是卧云山人生活的日常状态。据老徐、老朱的介绍,他们的发展方针是:"以庙养山,以庙养馆,以庙养园,滚动发展。"从这样的角度说,庙会活动,更主要的是为了"养园",是为发展植物园而筹集资金的一个重要手段。而植物园的办公室里,挂着省市地区林业管理部门颁发的锦旗,则表明当地政府,也正是从这个层面上,对卧云山给与鼓励和引导的。在这个层面上,政府和民间找到了沟通渠道,相互认同的接点;这使卧云山的庙、阁有了新的意义,也使卧云山的整体建设有了一个可以期待的广阔前景。

当然,以上只是我在走马观花得到的印象基础上引发的一点感想。写下来,主要是为整理一下思路,以备将来的进一步调查思考做参考。自人民公社体制解体以后,乡村社会怎样重建,在这个重建过程中,大小传统以及当下的政府政策、时代风气等因素发挥了怎样的作用?一直是我关心而却没有机会了解的问题。所以,我特别珍惜这次卧云山之行。尽管我不是社会学家,我只是跟着社会学家在田野的边缘上匆匆张望了一下,只是匆匆一瞥的印象。

晚饭是在植物园的集体食堂吃的,十几张桌子分几排摆开,桌子上的饭菜,都是园中的出产,散发着特有的清香。饭后,人们还不肯散去,收拾干净桌子,边喝茶、酒,边赛歌。陕北味道浓浓的信天游、秦腔,令人听了振奋、神旺。歌儿赛了一首又一首,一直到很晚了,人们仍然兴致不减。

窗外,夜空湛蓝,正是西北高原月上中天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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