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棠说着打袖管里摸出一张纸来,往李鸿章的手里边递边道:“罪臣一共路过四个州、县,每个州、县都送了罪臣两千两的官银,一共是八千两,上面都记得清清楚楚,请大人过目。”
李鸿章接过那张单子,用眼扫了扫,随口问道:“川省地处偏远,又连年遭灾,能拿出两千两,已经不少了。这且放在一边。老弟还有一事想向老哥请教,胡军门的驻防一军全行撤散是怎么回事?据老弟所知,川省近来并不安静,常有匪民闹事。老哥撤散防军,这事不是做得糊涂吗?”
吴棠挣起脖子道:“大人,难道这话也是圣旨上说的吗?这可不是冤枉吗?罪臣自到任以来,何曾撤裁过胡军门一兵一卒啊?”
李鸿章反问一句:“你老哥当真没有撤裁过驻防军一兵一卒?”
吴棠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道:“是了,是了,罪臣总算想起来了。那还是罪臣刚刚接印的时候,一次去看操,发现驻防军兵勇不整,又虚报过滥,便斥责了胡中和两句,着他把老弱病残裁遣掉,按实在勇数发饷。大概就是这件事了。”
李鸿章马上问一句:“那胡军门究竟办没办?”
吴棠答道:“办倒是办掉了一些,也不过三五十人的样子。”
李鸿章又问道:“老弟还有一事要请教,参折上还有一款,说你老哥把胡中和的驻防军撤散后,让身边的人另募兵勇为边防,这又是怎么回事?”
吴棠答道:“这是说的副将衔张祖云。不错,张祖云的确一直跟在老哥身边,但张祖云过去在清、淮、徐、宿屡立战功,原就募有一千名勇丁。罪臣见他老实可靠,又会打仗,故此奏调随老哥入川。他现在在督标营仍是副将,并未将胡中和取而代之。大人如若不信,可着人将他们传来质问。”
李鸿章沉吟了一下,忽然话锋一转道:“老哥讲的这些,与别省大同小异。但老弟想问的是,你老哥到任之后,如何便卖起缺分来?听说,老哥收的银子无处存放,特让首县制办了十二只大木桶用以盛银。老哥做的这些,可是太荒唐了!”
吴棠一听这话,第三次急忙跪倒道:“大人所讲的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罪臣就算混账透顶,也不至于混账到这种程度啊!老哥今儿索性把话说开。不错,老哥是卖过一个缺分,但那个缺分前前后后才到手三千银子,刚抵上罪臣一家大小路上的开销。大人也是久历官场的人,像我们这些做督抚的,哪个不卖个把缺分呢?罪臣一家五十几口,光靠罪臣的那点俸禄和养廉,活得了吗?”
李鸿章站起身走了几步,边走边道:“老弟听来听去,老哥到任以来,其他的事倒没什么打紧,只这卖官鬻爵一项,是朝廷顶顶不能容忍的事情,你老哥偏偏就做了!你让老弟怎么办?不错,黄白之物人人都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如果都像老哥这样胡闹起来,这大清国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吴棠一见李鸿章认真起来,登时便磕头如捣蒜,他拖着哭腔道:“罪臣现在真是后悔得恨不得一头撞到墙上去才好,但求大人能回护一二。罪臣回去后,即着人把卖缺之银全数退将回去,还不行吗?”
李鸿章想了想道:“老哥先起来讲话。”
吴棠道:“大人不答应,罪臣就跪在这里!”
李鸿章不得不把他拉起来道:“你是封疆大吏,朝廷重臣。这个样子,传出去不成体统!”
吴棠这才抹一把泪水重新坐下。
李鸿章坐下说道:“你老哥都卖了几个缺分,收了多少规礼,老弟我也不想再问下去了。老哥久历官场,该怎么做,自有分寸,但你老哥却须把这些细细地拉个单子给我,我才好替你说话。还有云南巡抚岑毓英,他是怎么回事?你老哥也要说得明白一些。老弟自然要回护你。但若老弟把折子递上去后,朝廷不相信,再打发个人下来,怎么办呢?还有一件事,老哥也要在这几天里办一办。丁宝桢的事,老哥大概已经知道了,他盛怒之下斩了安德海,这件事还不知结局怎么样,老哥该给上头上个折子替丁宝桢分辩几句。老哥知道,做我大清国的汉员不易,能做到督抚,更不知有多难。我们汉员之间该帮衬就要帮衬,该回护就得回护。老哥以为怎么样呢?”
吴棠低头想了又想,才道:“有了,这件事只能这么办了!”
李鸿章忙道:“老哥说的可是丁宝桢的事?”
吴棠道:“大人容禀。罪臣适才想,安德海是宫里头的人,丁稚璜这件事非宫里头有人能在慈禧皇太后身边说上话才行。罪臣认识宫里的一名梳头房太监,此人姓李名莲英,直隶的人都叫他皮硝李。他梳的新髻甚得慈禧皇太后喜欢。罪臣可以打发个人到京师去找他,让他想办法替丁稚璜分辩一下,说不定能管用。”
李鸿章点一下头说道:“老哥说的这个皮硝李,老弟好像也听人说起过,只是不曾谋过面,不知是怎样的一个人。要不要花上些银子?”
吴棠道:“这都是罪臣的事,不管花多少,罪臣都要去花。罪臣保他丁稚璜平安无事就是了。天不早了,罪臣也该回去了。大人,罪臣明儿还来吗?”
李鸿章想了一下道:“你老哥不要忘了老弟适才讲过的话,等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妥帖了,你老哥再过来吧。记着,不要让门上认出来。天黑路滑,你老哥一路小心些。”
吴棠起身,重又深施一礼,这才推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