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丰盛的菜肴摆在了郭家古香古色的客厅檀香木桌上,郭山甫很正式地招待朱重八,两个儿子作陪。
朱重八已经换上了一袭长衫,郭山甫请他入座后说:“明天我叫人给师傅做一领质地好一点的袈裟,你那件破的就不要再穿了。”
朱重八觉得可惜,忙站起来:“扔掉了吗?现在在哪里?”
郭兴说:“我叫人拿去烧了,臭烘烘的岂能再穿?”
朱重八不动声色地说:“穿这样的烂袈裟才是游方和尚的本色。走州串县,朝踏尘埃,暮投古寺,乞讨为计,倘若穿一领华贵的僧衣,还有人会施舍残羹剩饭吗?”
“说的是,这叫真人不露相!”郭山甫让郭英去看看,“别叫他们把袈裟烧了,拿去叫下人浆洗一下,缝补起来。”郭英答应一声出去。大家入座后,郭山甫提起白玉酒壶,笑问:“师傅饮酒吗?”
朱重八言不由衷地说:“贫僧是受过戒的。”但话说得并不坚决,他真的想喝点酒。郭山甫哈哈一笑,说:“先生又不是真正的方外之人,不必这样拘泥,但喝无妨,这里又没有别的释迦牟尼信徒。”
朱重八也就不再推辞,与郭山甫、郭兴碰杯后,饮了一大口,说:“先生怎么断言贫僧不是真正的方外之人呢?”
郭山甫笑道:“感应而已,我也说不准。”他一边说,一边不住地观察朱重八的面相。刚回来就座的郭英对哥哥小声揶揄地说:“父亲大约从他这面相上看到王者之气了。”
郭山甫偏偏听到了,他说:“这位师傅相貌奇伟,他这种相,冷眼一看,是凶相,但凶中有善,凶善相辅,恩威并行,必为大器之人。从五官来看,天地朝相,五岩对峙,极少见的。”
郭英用开玩笑的口吻问:“能当皇上吗?”
朱重八觉得他在奚落自己,心里颇有些不快,也不隐藏感受,开口道:“玩笑岂可这样开?贫僧不过是衣帛米食不周之人,何必嘲弄?”
郭山甫瞪了儿子一眼,对朱重八说:“师傅写个字,我给你测测。”朱重八笑了笑,说:“衣帛不周之人,能测什么字……好吧,就测衣帛的帛字。”
郭山甫低头琢磨了半天,又用筷子蘸了酒,在饭桌上写了一个“帛”字,还是拿捏不准,就道:“回头我得查查《易经》。”
朱重八便也不当回事,拿起筷子便吃菜。郭山甫看着朱重八的大耳朵,突然说:“可惜呀,可惜,美中不足啊!”
这一转折,令朱重八很失落,他放下筷子,追问道:“先生莫非看出我一事无成?”
“啊,不,不,”郭山甫说,“好比是万事皆备,惟欠东风。”他仰头望着天棚想了片刻,问:“先祖坟茔在濠州吗?”
朱重八点点头。
“坟茔走气。”郭山甫又拿起筷子在桌上划说:“乾坤来气,气走龙脉,虽在脉上,如果漏气则龙脉断,不是可惜了吗?”
朱重八看到了摆在八仙桌上的大小几个罗盘,便问:“先生不仅占卜,也看风水是吗?”
“是啊。”郭山甫说,“从前我给一户两科状元家看过坟山。说也怪,他家接连两科中了两个状元,却都是有始无终,虎头蛇尾,一个点了翰林却暴卒,一个放了儒学提举,走到半路上刮风翻船,也是一命呜呼。这家人请我去看看坟地风水,我一看,他家坟上看上去后有青山倚靠,前有流水环抱很不错,可那水是漏斗状,沙底河,存不住水。我给改看了一块地,他家在下一个恩科又中了一个状元,至今已做到礼部大堂堂官了,汉人有此殊荣,叫蒙古人、色目人都眼生妒火呢!”
郭兴说:“家父此生的最大心愿是点一块骑在龙脉上的皇帝穴。”
朱重八忙问:“点到了吗?”
“我想为时不远了。”郭山甫很有信心的样子,“那样的坟地,后人必有登大位,南面称孤的。”
朱重八一边点头,一边大口吃肉,吃得不过瘾,干脆用手抓起来吃。“贫僧有句不该问的话,先生别生气,倘或世上真有埋上尸骨就能让后人发迹的坟地,那风水先生为什么不先把自己祖上的尸骨埋进去以荣子孙?”
郭兴、郭英似乎觉得朱重八问得在理,都点了点头,望着郭山甫看他怎么说。郭山甫自有他的解释:“这是不可抗拒的命运在冥冥中主宰着。过去俗话说,命中有八升,不可求一斗。你说的事,不是没有人干过。刚出道的时候,我一个师兄违背了师傅的教诲,给别人看好了一块坟田,却把自己祖父母的坟移了过去,还等着后人出将入相呢,不想那年地震山崩,山整个垮塌下来,尸骨无存,龙脉也荡然无存了,他的后人至今仍在街头卖火烧。所以,这并非人力可强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