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当你正视一样东西的时候,你才能看清它。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曾意识到眼睛的局限性,不过你不在其列。
请你聚焦这句话中松树这个词,同时,请读出紧靠在它左右两边的词。你应该马上能看到这句话中和这个词,当然,这跟你的眼睛和书页相隔的距离有关;但不管怎么样,松树这两个字是最清晰的,因为它直指你的视野中心。
这个视野中心叫做视网膜中央凹,是眼睛里视锥细胞最密集的地方。想要知道中央凹在整个眼睛里所占的比例,你只须想一下月亮在夜空中的大小就行了。
中央凹之外的部分都属于外围视野,用于观察运动中的物象,并能在黑暗中协助定位。动物的外围视野比人类发达得多,吸血鬼居于两者之间。
借助眼角的余光,我发觉有动静,但转身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十月初的一个早晨,天色灰蒙蒙的,我在楼上房间打点自己的行头。即使这一天我见的人只有麦克 奇夫人和我父亲――也许还有丹尼斯,他冷不丁会从地下室窜出来――我也会对自己的装扮百般挑剔,要在镜子前花上好几分钟,直到自己满意了才行。那个夏天我的头发长得很快,已经快到背中央了,稍微带着一点卷。我的身体也在发生变化――说实话,这让我感到不知所措。我的嘴唇也开始丰满起来,越发显示出女人味了。我应该在此注上一笔:镜子里的我是晃动模糊的――如同我用眼睛的余光看东西一般,情况一直都是这样。我在书中看到过“镜像”这个词,据说,镜像显现的是清晰的映像,可我在镜中的映像却并非如此,我把这个问题归咎于镜子,我们家的镜子都已饱经沧桑,年事已高了。
我的皮肤被刺了一下,回过头,身后依旧空无一人。
一天晚上,丹尼斯从日本回来,他的大大咧咧、他的活力欢快很快感染了整幢房子。自从凯瑟琳开学,我就很少见她了。她在八年级结实了新朋友,虽然她每星期总会来一两次电话,我已经开始感觉到距离与隔阂。独处不再像过去那么轻松自然,我已经连着几天无精打采了。
丹尼斯走进起居室,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西服,隐约有一股酒精和汗味,面色泛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父亲坐在老地方,一边看书一边喝着皮卡多。我父亲身上没有味道,一点气味都没有。他的脸从来就不会泛红,眼睛里从来都不会有血丝。有几回我不经意碰到他的双手,它们是凉的,而丹尼斯全身都散发着热量。
丹尼斯看了我一眼,说:“哇赛。”
父亲说:“什么事大惊小怪?”
“一月不见,艾蕾娜小姐居然已经长成大人了。”丹尼斯凑过身来捏着我的肩说:“骑车锻炼的效果显著啊,艾蕾,我说的没错吧?”
我给了他一个拥抱。“骑车确实有效,”我说,“你抽空也可以用用自行车,是吧?”
他轻轻拍着胸脯,“异域的菜肴和一些上好的日本啤酒助长了中年人的发福趋势,”他说。
丹尼斯当时四十刚出头,他的脸上和身体上都起了皱纹,而我父亲却没有丝毫衰老的迹象。
“日本之行怎么样?”我问。
“日本很美,”他说,“不过工作不如我们所希望的那样顺利。”
“你去做什么了?”
丹尼斯看着我父亲。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父亲说:“我们正在研究全氟碳这种混合物。”
我一脸茫然。“我们在尝试将其乳化,”他继续解释道,“使之能够存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