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死桥 [贰](35)

生死桥 作者:李碧华


好不容易,唐怀玉气象万千地下了场,在雷轰的彩声底下,他终于盼到了挑大梁的一天了。关平,华容道上的小关平,倒是火凤凰――成了仙封了神,方才出头。

原来这初一的首演,很多有头有面的人都来看,他们看过了戏,又到后台来看角儿。

跟角儿招呼、寒喧、道喜,什么都来,扰攘了半天,也不走。

怀玉周旋在上宾中间,笑脸一直堆放着,没有歇过。李师父一唤他,他忙又过去让人“看”,扎了硬靠,微微地招展。反正是世面,再也不是撂地帮了――但,他们爱在什么时候回去?谁敢流露一点不耐?等爷们看够了,谈够了,他们才肯走呀。

丹丹有点趑趄,不知上不上来好。志高觑一个空档,来递给他糖包儿。一看,是一层桃红纸头包的糖瓜和关东糖,上面还写着“旗开得胜”。

怀玉朝丹丹:

“我是灶王爷吗?用来粘我的嘴?”

“哼,苗师父祭了灶后分的,我把糖瓜放在屋外,冷得脆。你要不要?不要还我。”

“说什么冷得脆?”怀玉一逗,因在后台,人烟闷稠,遇了点热,这黄米麦芽冻成的糖,又成了黏黏的疙瘩。丹丹一听,借意抢回,怀玉只把糖包一收,都不知收进他大袍大甲的哪部位去了。

有人又来给怀玉送上美言,怀玉只歉辞:

“都是大家看得起!谢谢!”热闹一片。

丹丹向志高:“切糕哥,我们先走了,让他神,见人扬扬得不睬!”

志高欺身上前,扯怀玉一旁,先叮嘱丹丹:“好,你在下边等我。”又冒猛对怀玉道,“怀玉,咱可是‘先小人,后君子’。”

“什么?”

“我把话说在前面,不是冒泡儿――”志高道。

怀玉不耐,追问:“说呀。”

“我要丹丹,你别插上一手可好?让我呀!”

“――”怀玉跟志高面面相觑。

“嗳,正月里头第一遭,别拉硬屎,说话不算数。”

“谁插上一手?胡说八道。”

“你说不是就好。”志高一眨眼睛,“哥们说一不二。告诉你,王老公说我将来的人不是心里的人,我硬是不信邪。”

“不信?你最信了。”怀玉道。

“我才慌,怕事情这下子要坏了。”

“别慌了――”

志高握着怀玉的手,很牢很牢。怀玉的手也上了彩,此刻沾到他手上去,莫名的一摊白,狼藉而又纷纭,不成样。志高有点狠,也有点不安。

“平常我话多得像得痨,这一回可不是二百五,没分寸。你将来要什么样的妞儿都有,我不比你,丹丹倒是要定了!”

怀玉冷静地一笑:

“丹丹知道吗?”

“就是不知道。”志高远远地瞅她一下,“咱哥儿们的暗令子,怎么可以让娘们知道?你我都别说破了!”

志高一脸诚恳,也许是一脸卑鄙,怀玉怔怔地,不好了,他先说了。

“怀玉!”他没来得及应对,志高又道,“怀玉,我们走啦――你没工夫说‘不’了。”

他抽身而退:

“我实在是怕你说不。这小人,老子做定了。欠你的,再还!”

一溜烟地,赶喘地,走了。二人各奔前程。人人都走了,干白儿只剩怀玉一人在那儿似地,一脚落空,满盘落索。

――不,人人都在,声音四方八面包围着他,中间还挂念着他名儿,李盛天与班主在说话,班主吹腾:

“……有三个码头最难唱:天津、汉口,还有上海。”

“科班的兄弟没问题,只是怀玉嘛――”李盛天说。

怀玉不问情由地振作:“我去!”

座落于前门大街的“北大照相馆”今天开业十周年庆祝呢,生意很好。老板知道顾客们最爱拍戏装的相片了,所以专门收买旧戏装,小生、老生、花脸、青衣、小丑的角色都有。

也有拍其他相片的,譬如结婚的凤冠霞帔和长袍马褂,可以租来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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