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死桥 [叁](7)

生死桥 作者:李碧华


――若是志高来了,这岂非他的天下了?一看到吃食抛海,不免惦念着志高。两个人,一气儿啃一大顿。不,三个人。不――怀玉马上抖擞着问李师父:

“明儿什么时候走走台?”

“上午到乐世界,下午到凌宵。”

重要的是凌宵大舞台,好不容易才踏上凌宵的台毯呢。三天后,他就知道了,这个可容两千人的舞台,这绮丽繁华的大都会,有没有他一份。

《立报》上出现了的宣传稿件,用了“唐怀玉,你一夜之间火烧凌宵殿”为标题,给《火烧裴元庆》起个大大的哄。

凌宵大舞台在四马路,是与天蟾齐名的一个舞台,油漆光彩,金碧辉煌,包厢中还铺了台毯,供了花,装了盆子来款客。

舞台外,不止是大红戏报,而是一个个冠冕的彩牌,四周缀满绢花,悬了红彩,角儿的名字给放大了,在马路的对面,远远就可以看到。晚上,还有灯火照耀着,城市不入夜,好戏不能完。

头一天,上的都是各人拿手好戏,《拾玉镯》、《艳阳楼》、《火烧裴元庆》、《霸王别姬》……

怀玉在人海中浮升了,金光灿灿的大舞台,任他一个人翻腾。到了表演摔叉时,平素他一口气可以来七个,这回,因掌声彩声,百鸟乱鸣,钟鼓齐放,他非要来十二个才肯罢休――观众的反应如暴雷急雨,打在身上竟是会疼的。

原来真的“打在身上”了。

上海观众们,尤其是小姐太太,听戏听得高兴,就把“东西”扔向台上,你扔我扔的,都不知是什么。

斗志昂扬的怀玉,只顾得他要定这个码头了。

末了在后台,洪班主眉开眼笑,打开一个个的小包,有团了花绿钞票的,有用小手绢裹了首饰,难怪有分量。

他把其中一个戒指,放嘴上一咬,呀,是真金。

递予一身淋漓的怀玉:

“光这就值许多银洋了!”

再给打开另一个,是块麻纱手绢,绣上一朵淡紫小花,藤蔓纠缠。

忽然惊叹:

“咦,这是什么宝?”

――是个紫玉戒指,四周洒上碎钻,用碎钻来烘托出当中整块魅艳迷醉的石头,那淡紫,叫怀玉一阵目眩,不知是谁这么地捧他呢?

“唐先生。”

怀玉循声回身一望。

这个人他见过,也得罪过。

段娉婷今儿晚上先把发型改变了,全给抹至脸后,生生露出一张俏脸,额角有数钩不肯驯服的发花相伴。

怀玉第一次正正对准她的眼睛,是一种说不出名堂的棕色,在后台这花团锦簇灯声镜语的微醺境地,那棕色变了,竟带点红色。

她道:“原来是这样的,光一个人,也演得来一出戏!”

望着似笑非笑的段娉婷,怀玉心虚了,莫非她记恨?因为他那般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不中听的话,她便来回报?

他分辨不出自己的处境。

是的,这个女人成名得太容易了,人人都呵护着,用甜言蜜语来哄她,在她身上打主意,自己何必同样顺着她?人到无求品自高,怀玉也是头顺毛驴,以为她找碴来了,受不得,不免还以心高气傲:

“舞台当然比不得拍电影,出了错,可不能重来的。”

“你倒赢了不少彩声。”

“在台上我可是‘心中有戏,目中无人’。段小姐请多指教。”

段娉婷伸出玉手,跟怀玉一握,虽仍是轻的,却比第一回重了。

放开时手指无意地在怀玉那带汗的掌心一拖,盈盈浅笑便离去了。

他什么都来不及。

来不及回应,来不及笑,来不及说,她便消失了。

只余那只碎钻紫玉戒指,在梳妆镜前巧笑。

怀玉的心,七上八落。

那位永远的女秘书玛丽小姐,往往及时地出现,朝怀玉:“唐先生,段小姐请你一块消夜去,她在汽车上。”

怀玉一慌,忙拎起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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