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有所建树的艺术史学家中,保罗是唯一一个实干型的艺术家。他在二十年代学过彩色玻璃铸造——那时候他在巴黎制作美国教堂的窗户。尽管他有严重的恐高症,可还是强逼着自己爬到高高的房檐上,去安装最难弄的几扇窗。因为这个,他还得着了个“教堂人猿”的外号哩。为了表达对弗西林小组的敬意,保罗设计了一个彩色玻璃的大徽章,大约有十英寸大,上头用简笔画勾勒出每个成员的典型姿态。有了这块独一无二的敲门砖,这个非同寻常的小组迅速地接纳了我们。
身边尽是佳肴美馔和精致餐馆,家里又有个厨房,还有个懂吃的先生,我下厨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下午晚些时分,我会沿着码头,从波旁宫逛到圣母院,一路寻访店铺,问东问西的。我会买些牡蛎和几瓶蒙路易-图赖讷葡萄酒(Montlouis-Perle de la Touraine),然后钻进三楼的厨房,在炉子跟前吹着口哨,野心勃勃地尝试某些菜式,比如淋上特制酱汁的小牛肉配大头菜。
可我除了厨艺,还有太多东西要学,比如如何采买食材、品尝菜肴,也要去了解所有闻所未闻的美食。我渴望学习更多。
最初的阶段,伊莲成了我的“地陪”兼法语老师。她是个相当渊博的导师,没用多久,我的用词里就带上了她爱用的法国俚语,并且用她的方式看待巴黎了。尽管伊莲对下厨做饭不太感兴趣,可她爱吃,对餐馆相当了解。有天她借给我一本很棒的老式烹饪书,是名厨阿里-巴布(这位名厨原名Henri Babinski,是个工程师,以阿里-巴布,即Ali-Bab的笔名出版了这本食谱。——译者注)写的。这真是个大部头:个头有如大辞典,纸张厚实,恨不得有八磅重。这本用老式法语写成的书已经绝版,里头满是我从没见过的、让人垂涎的好菜式,而且写得风趣诙谐,附有如何在异国他乡做菜的短小“旁白”,附录里解释着为何美食家都很胖之类的话题。即使在大晴天,我也爱窝在床上看这本阿里-巴布。“那劲头,就像个十四岁的男孩子看侦探小说似的,”保罗这话一点不错。
我勤奋地学着法语,如今我能多看懂一些东西,日常会话也更顺溜一些了。起先去市场的时候,我只能指指点点,说些最简单的词儿:“好!这个!好!”。现在我去“橄榄小铺”(瑞富丽路上的一家卖橄榄和橄榄油的小店,里头满是成罐成罐的橄榄和橄榄油)的时候,可以跟乐呵呵的老板聊上相当长时间了。
我的口味也开始大胆起来,比如尝试蜗牛。以前我可从没敢想过吃蜗牛,可现在呢,看着柔嫩的蜗牛在大蒜黄油里煎得噗噗跳,太开心了!还有装在罐头里的松露,味道那么鲜美,带着麝香和泥土的气息,很快就成了我的心头好。
勃艮第路上的市场是我常去的地方,从81号拐个弯就到。我最喜欢里头的一个卖菜妇人,人都叫她“当季玛丽”,因为她的推车上永远堆满了当季最新鲜的菜蔬。玛丽是个胖胖的可爱老妇人,浑身上下充满活力,满是皱褶的脸上长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里头满是故事。她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而且很快就发现了我这个送上门来的学生。每周我都要去她那儿买好几次菜:蘑菇、大头菜、西葫芦;她给我讲解红葱头的一切常识,告诉我如何挑选优质土豆。她乐滋滋地教我哪些蔬菜最好吃、应该在什么时令吃、该用什么方法做着吃。与此同时,她还会给我讲某某人在战时的经历,或是上哪儿去修手表带,明天天气怎么样。这些闲聊对我的法语水平大有裨益,同时也让我感到自己是社区的一份子。
我还在勃艮第路上找到了一家超级好的乳品店。店面非常小,窄窄的,五六个客人一排队就挤满了。这家店的生意好到不行,经常排队都排到了街上。老板娘是个健硕的妇人,玫瑰色的双颊,浓密的金发高高盘到头顶,快活又麻利地在柜台后头招呼客人。她身后有个宽大的木头架子,上头摞着大块淡黄色的新鲜黄油,散发着甜香,等待着切成块卖给顾客。黄油旁边放着一个大罐子,装着新鲜牛奶。一旁的柜台上搁着芝士——成盒的卡芒贝尔(Camembert)、大块大块的康塔尔(Cantal),还有圆饼状的布里,各种熟成程度的都有——有的刚做出来没多久,还是硬的,有的已经软熟得快要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