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上说,1949年的夏天是自1909年以来最为干旱的一季。河床上满是石头,田野变成了烤土司般的金黄色,草地踩上去沙沙作响。枝头的叶子都干了,蔬菜毁了,葡萄枯死在藤蔓上。几乎没水可供水力发电,人们开始担忧冬天的食品价格。那个时候,空调这东西还没有问世。
到了周末,每个人都出城去,找个心爱的秘密野餐地点去乘凉。爱侣们骑上双人自行车,男的在前,女的在后。他们打扮得都很相配,比如穿着蓝短裤和红衬衫,戴着白帽子。他们沿着高速公路拼命蹬,有时候车前的篮筐里躺着个婴儿,有时候后车座上卧着个颠来颠去的小狗儿。
7月4日,美国大使馆举办了上千人的聚会活动,好像全巴黎的美国人都来了,一同聊天闲谈。我们惊讶地认出了五个熟人,之前我压根不知道他们也在巴黎。其中包括我们的老友艾丽斯和迪克。他们的举止很奇怪,尤其是艾丽斯,她的态度相当冷落。我不明白为什么。或许她过的不开心吧。可随后,她突然数落起来,说她是多么憎恨巴黎人,巴黎人都是讨厌鬼,卑鄙、贪婪、狡诈、一点儿也不友善。她一天也不想多待啦,她说道,而且再也不会回来。
次日早上,艾丽斯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与此同时我去了市场,我的车子爆了胎,我打破了牛奶瓶子,还忘了拿刚买的一篮草莓。可我碰见的每个人都和善又热心肠,亲切的卖鱼老太还送了个鱼头给米奈特吃哩。
我对艾丽斯失望又不解。我一度认为她是个善良又有同理心的朋友,可现在我却没法理解她。跟她正相反,每当我朝窗外看去,都能感到纯然的快乐。我已经得出了结论,我必定天生就是个法国人吧,只是没人告诉我这个事实罢了。我热爱这里的人,这里的美食、景致、文化氛围,还有这悠闲的人生步调。
人们都说,巴黎的八月是“淡季”,是个死寂的季节。但凡度得起假的人,都忙不迭地出城去了。满城的人们倾巢而出,如游牧部落一般,朝着海边山上挪去,引发了交通拥堵和各种各样的事故。我们喜欢的餐馆、乳品店和洗衣房都空了,卖肉的、卖花的、卖报纸的全都不见了,三个星期之后才会回来。有天下午我去“尼古拉斯”红酒铺买酒,结果发现除了送货师傅之外,其余的人都走了个精光。他留下来看店,同时练练嗓子,希望在一出歌剧里谋个角色。他身旁坐着的门房老太太,二十五年前曾在一个著名的服装设计师(在旺多姆广场上开店的)手下当过裁缝。她和送货师傅回忆起往昔的辉煌岁月来:拉辛(即Racine,1639~1699,法国剧作家、诗人。——译者注)、莫里哀(Molière,1622~1673,法国喜剧作家、演员、戏剧活动家。——译者注),还有喜剧歌剧(Opéra Comique,盛行于法国十九世纪早期,早期具有喜剧性内容,以说白与歌唱并用为特征。——译者注)。看见这幅情景,真叫人高兴。看起来,在巴黎你可以和任何人——从捡垃圾的直到市长——讨论古典文学,或是建筑和伟大的音乐。
8月15日,我满了37岁。保罗送了一本《拉鲁斯美食大百科》(Larousse Gastronomique)给我。这本妙书有1087页,讲的全是烹调和美食,书里头有上千幅黑白插图和十六页彩图,满是各种各样的定义、食谱、信息、故事,还有美食烹饪的小窍门。我如饥似渴地读着它,甚至比读阿里-巴布还要快,还要投入。
到这会儿,我已经明白,法国美食正是我的心头大爱。我没法抗拒那纯粹的美妙滋味。可朋友们(法国人美国人都有)觉得我不正常:烹饪远非中产阶级的嗜好。他们就是想不明白,我怎么会喜欢干这些事儿呢,竟然愿意亲自采买、烹煮、上菜。可我就是喜欢!保罗鼓励我,让我不必理会别人的意见,只管追求自己的激情。
在大学路,我一直在热情满满地做菜,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在我看来,对着《拉鲁斯美食大百科》垂涎三尺,或是跟“当季玛丽”闲聊,研读美味馆子的菜单,这些已经不够了。我想要挽起袖子,进入法国美食的世界。可我该怎么做呢?
出于好奇,我去蓝带烹饪学校看了看,这是巴黎最出名的厨艺学校。在那儿,有专业的大厨教授传统法国菜式,认真的学生们来自世界各地。参加了一下午的演示课程之后,我动了心。
下一期课程将在十月份开始。注册了一门为期六周的密集课程之后,我咂咂嘴巴,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