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见解代表了当时许多人的看法。他们认为,如果不能让清华改变留美预备学校的性质,那就是中国的耻辱。因此他们有一种急切地把清华改为大学的愿望。罗家伦入主清华之前,蔡元培已经把清华纳入国立大学体制。罗家伦在演说中宣布:“我今天在这庄严的礼堂里,正式代表政府宣布国立清华大学在这明丽的清华园中成立。从今天起,清华已往留美预备学校的生命,转变而为国家完整大学的生命。”(同上)许多人把国立清华大学的成立,视为学术独立的标志。
这其实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谓学术,是一种超越国界超越政治的追求真理的活动。因此教育独立和学术独立的含义,就不仅仅是摆脱对外国人的依赖,还包括不受政治等因素的干扰。罗家伦只强调前者,不强调后者,体现了他作为党务工作者的局限性。对于这个问题,胡适、任鸿隽等老一代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看得比较清楚。比如任鸿隽曾在《独立评论》上撰文抨击国民党党化教育,许多学者坚持政党势力不能进入学校,就是基于这一理念。此外,把大学变为国立,完全由国家的力量来办,也未必是好事。这是因为:第一,国家的力量应该是有限的,如果什么事情都让国家包下来,很可能把好事变成坏事;第二,民间蕴藏着丰富的教育资源和办学智慧,私立学校是挖掘这些资源、发挥这些智慧的最好形式,所谓“学在民间”,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第三,从人类历史上看,凡是对学术文化教育管制得比较松,就是一个开明的时代,相反则是专制黑暗的时代。罗家伦的演说虽然也谈到蔡元培的“兼容并包”,却没有强调思想自由和学术独立的真谛,体现了他作为一个国民党党务工作者的局限性。
大革命时期,国民党不知从哪里学了许多不好的东西。比如喜欢用标语口号式的名词术语,喜欢用军训的方式来统一思想、统一意志、统一行动。这些东西从在短期内十分见效,但是其副作用却危害极大,也很难消除。
先说标语口号的危害。就在罗家伦上任之前,胡适在《新月》杂志发表一篇题为《名教》的文章。胡适说,中国自古有一种名词崇拜,他把这种名词崇拜称之为“名教”。他发现,“现在我们中国已成了口号标语的世界”,而这种标语口号不仅无用而且有害,因此他提出要“打倒名教”。罗家伦在就职演说中提出“四化”,并且给吴宓那么深刻的印象,显然有名教之嫌,这恐怕也与他加入国民党有关。
在罗家伦的“四化”中,纪律化最引人注目。为了实现纪律化的目标,他一上任就把学生分为四队,开始实行军训。他强调,实行军训既是全国教育会议的决议和贯彻教育方针和需要,“同时又是清华学生的要求和家伦个人的主张”。军训中,他要求学生一律穿制服,按时作息,早晚点名,早操无故缺席就要记小过一次。为了以身作则,罗家伦和杨振声也身穿军服,脚穿马靴,与学生一齐出操。按规定,记三次小过合一次大过,记三次大过就要开除学籍。著名逻辑学家沈有鼎当时还是学生,他一向自由散漫,经常不上早操,被记小过八次,眼看就要被开除了,正好冬天来临,在大家的抵制下,早操被取消,他才得以幸免。另外,著名哲学家张岱年已经考入清华,因为受不了早操制约,又转到师大。 短期军训既有新鲜感,又可强化纪律性,这些在当时都有明显反映。但学校毕竟不是兵营,二者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前者崇尚自由,后者强调服从。罗家伦出身北大,又在欧美留学多年,对这个问题本来应该有明确的认识。但是作为国民党要员,再加上挟北伐战争之余威,就让年轻的罗家伦头脑有些发热。好在他不是一意孤行的人,当军训遭到大家抵制时,他便知难而退了。尽管如此,“此事有损他的威信,学生对他的期待和好奇心也开始下降”(《抗战前的清华大学》第34页),却已经是无法避免了。冯友兰也说:“在罗家伦所提的四化之中,学术化的成功最为显著,军事化的失败最为彻底”。(《三松堂全集》第一卷,第320页)
四、确立教师的主导地位
除了军训之外,罗家伦还是治校有方的。他知道,要完成学术独立的使命,就要改善教师待遇,提高教师地位,努力维护教授治校的管理体制。
罗家伦在就职典礼上说过:“要大学好,必先要师资好。为青年择师,必须破除一切情面,一切顾虑,以至公至正之心。凭着?术的标准去执行。”(《清华大学史料选编》第二卷上,第201页)上任以后,他经过一番考察,发现八大清华存在八大问题:一、机关太多,冗员充斥;二、职员薪金过高,权力太大;三、浪费惊人;四、图书太少,设备不足;五、在教师待遇上,重资历不重学识;六、学生重考试不重学问,教师重教书不重研究;七、学生人数太少,教育成本过高;八、学科配置不合理,有名无实学系太多。基于这些认识,他开始对清华大学进行整顿。其中成效最明显的就是淘汰机关冗员,提高教师待遇。
罗家伦认为,过去清华的工资并不高,只是不拖欠而已。国民革命成功以后,中山大学、中央大学和武汉大学教授待遇都已超过清华,再加上首都南移,恐怕很难聘到优秀的教授。至于机构臃肿的问题,冯友兰曾有这样的介绍:罗家伦在“教职员的待遇上,也有办法。发出了一个通知,教员发新聘书,职员发新委任状,突出聘书和委任状的分别。在新聘书中,教员增加工资,在新委任状中,减低职员的工资,特别减少大职员的工资。小职员的工资则未减少。这就提高了教员的地位。”这个办法,教员固然拥护,职员不反对,也有表示情愿自动减薪,只求能加委的。这些都是校长职权范围内所能办的事情。”(《三松堂全集》第一卷,第313页)
这件事影响很大,并改变了吴宓等人的看法。吴在日记中说:“……访王文显,悉罗校长力图改良校务,并增善教授待遇,所认为庸劣及为学生攻击之教授,固在所必去;而优良之教授则反加增其薪金。西洋文学系尤为满意。宓之月薪,已内定增为$340元。宓向不持与人比较或虚空立论之态度,自家能增四十元,亦佳事也。”(《吴宓日记》第四册,第134页)当时吴宓正暗恋着毛彦文。为了经常在一起,他向冯友兰推荐毛担任女生管理员。后来被冯对吴说:“彦事已与罗校长谈过,罗似不以彦为然?”(同上,第14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