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今天的“打工文学”还没有诞生像“知青文学”中叶辛的《蹉跎岁月》、梁晓声的《雪城》那样经典化的作品,但是,无论从何种角度看,今天的“打工文学”都是值得与当年的“知青文学”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来对待的。至少在整个70年代,“知青文学”都处于陈思和先生所说的“潜在写作”状态中,《蹉跎岁月》和《雪城》这样的作品都是80年代以后才出版的,与1968年底的“上山下乡”运动至少相隔了十几年;而90年代中期开始的“民工潮”至今也不过才十几年,近几年涌现出来的“打工文学”作品,如果我们将其与80年代初大量的“知青文学”放到一起来看,我们会发现两者在文学性上的差距并不太大,但它们对于社会的意义和对于文学史的意义却一样重要。
如果说此前的“打工文学”没有受到评论界与当年的“知青文学”同等的重视,是因为“打工文学”还没有出现什么大作品的话,那么,周述恒的这部长篇小说《中国式民工》则很可能会成为当代“打工文学”中的一部重要的代表作,尽管它也许不一定能够成为当代文学史上的一部经典作品。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至今还没有一部长篇小说像本书一样全景式地深入描绘打工者生存的艰辛和他们内心的伤痛,还没有一部“打工文学”如此深刻地揭露社会对底层打工族的歧视与不公,虽然周述恒的文笔有时还显得有些生涩,但他对周小凡、周小林、张志伟、英子、方敏等几个人物的塑造应该说是比较成功的,对小说情节的驾驭也是十分自然流畅的,尽管小说中没有运用什么叙事技巧和情节虚构,但小说留给我们的震撼却令我们久久无法释怀,因为这部小说所描写的就是作者自己的打工生活,而现实有时比虚构更加令人目瞪口呆,小说所展现的他们的艰辛与苦难,他们的爱与恨、伤与痛、血与泪,比很多文学作品中虚构的故事更加残酷,足以令一切叙事技巧黯然失色。
民工的伤痛与“知青”的伤痛是不一样的。除了当时所谓的“黑五类分子”外,插队的“知青”很少会在农村受到歧视,与农民相比,他们没有太大的生活水平上的落差,“知青”的落差是他们自己由城市到农村的落差,如果他们愿意,他们很快就能够融入到农民兄弟当中去。“知青”的伤痛是当时的国家政策造成的,而不是他们自身生活状态的窘迫造成的。但民工恰恰相反,他们因为贫穷而不得不到城市去打工,他们不是不愿意融入城市,而是很难融入城市,城乡之间经济与文化上的差异使他们的打工生活饱受歧视,他们建造了城市的高楼大厦自己却没有立锥之地,他们在工厂里生产了各种各样的商品自己却无力购买那些商品,他们流尽了汗水和泪水却还要为讨薪四处奔走,他们千辛万苦挣来的血汗钱常常不够医治自己打工时落下的职业病……“知青”是被时代和命运捉弄了的一代人,但与周述恒笔下的民工相比,也许“知青”还算是十分幸运的。
我希望我们的批评界能够像当年对待“知青文学”一样来对待今天的“打工文学”,希望我们的文学史能够像对待“知青作家”一样来对待“打工作家”;我也希望我们的“打工文学”能够早日出现划时代的经典性作品,如果说周述恒的《中国式民工》已经竖起了“打工文学”的一个重要标志,那么,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打工文学”也会出现叶辛、梁晓声、韩少功这样有分量的作家;我希望30年后我们再来回顾“打工文学”的历程时,能够像从前谈论“知青文学”一样津津乐道;我也希望周述恒今后能够写出更加优秀的作品,如果有一天,人们在讨论“打工文学”时,会觉得无法绕开周述恒的这部《中国式民工》,那将是这部作品最大的成功。最后,我由衷地希望中国两亿多民工的生活能够早日脱离这本书中所描述的那种悲惨境地!
是为序。
2010.1.12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