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闻天的知识面广，苏联情况和国际问题的研究他都抓得很顺手很内行。他让我在全面管研究室的条件下，稍微多注意一点对国际问题的研究。现在想来，他是考虑到我做外交工作的前途，光了解苏联是不行的。他自己的研究重点则放在经济问题和苏联的建设经验上。这也表现在他买书的种类上。

张闻天没什么特别嗜好，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读书和写文章，因此喜欢逛书店。由于刘英喜欢逛商店，不喜欢去书店，所以张闻天逛书店就往往拉上我。只要是星期天没别的安排，他就会叫我，说声“何方，走，上书店！”我们就出发了。他都买些什么书呢？门类实在多，但重点还是经济方面的，包括一些通俗读物，什么土壤学呀，物候学呀，直到一些中小学课本。张闻天的研究都是紧密联系国内实际的，曾多次发电报、写报告给毛主席、周总理或国内有关部门，对经济建设中的一些问题，提出自己研究后的看法和意见。至于张闻天为什么重点研究经济问题，又喜欢买经济方面的书呢？不久后就琢磨到了。原来他还是想改行搞经济建设，在为这方面做准备。按理，他当时才五十出头，搞经济工作既有理论又有实际经验，真正可以发挥他的才能。可惜当时中国的领导体制不能做到人尽其才，才尽其用，他也就被埋没了。

四，回国述职

1953年3月，张闻天要回国述职，他让我随他一起回来。在述职中，他还向中央和外交部提了个建议，就是从国外回来的人都要到各地去看一看，了解一下国内各方面情况，使外交工作不致脱离国内实际，也好向外国宣传我们。周总理采纳了他的意见。那次就组织了个驻外使节参观团到几个省去参观，有张闻天、姬鹏飞、曹祥仁、姚仲明等一批大使，还有几个像我这样的使馆工作人员。当时安徽正在建设佛子岭水库，我们就先到那里看了一下，接着到河南、山西、陕西几个地方转了一圈。那时候“三反”、“五反”运动刚搞完，不晓得还有别的什么运动，我们去一些地方参观时，有些干部和老百姓一听说中央来人了，就有一大帮人来告状。对这类伸冤告状的事，大使们都不想插手，在多数情况下都是让我来应付。他们总是这一套：何方，你去管一管。我说，谁知道他是不是冤枉的？就是有了冤枉咱们又怎么能管得了？叫我怎么办？于是他们就叫我推托掉算了。我只能向来人解释，我们是外交部来的，不是中央来的，这些事我们管不了，请他们还是找党委和政府去。磨来磨去只是耽误了我的一些参观时间。不过这也使我进一步认识到，我们搞的每次运动，整错的都是多数，最后又不了了之。而且咱们有些事情也真是莫名其妙。我们到山西参观的时候，省委书记陶鲁茄就说，不论搞什么运动都要死人。他举例说，在扫除文盲的运动中，就有一个老太太上吊了。我们要消灭文盲，她以为消灭就是弄死。她说，不要你们消灭，我自己把自己消灭了算了，结果还真上吊死了。

在我和新婚妻子宋以敏回使馆后，张闻天还留在北京。毛主席要他参加6月份召开的全国财经工作会议，说让他“捞一点‘资本’回去”。这正合乎他想做经济工作的愿望，所以开始表现挺积极，找计委主任高岗和一些经济部门负责人了解情况。高岗还请他帮助起草了一份要在会上作报告的提纲（不过后来没有用）。会议开了不到一半，他就感到味道有点不对。一方面会议根据毛主席指示在批判薄一波；另一方面高岗在闲谈中又?他说了些“刘少奇在党内有个摊摊”之类的话，好象有点反对刘少奇的意思，但他却不摸底，也不便多问。因为他是被党内斗争特别是宗派问题吓怕了的，现在财经会议上这场斗争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生怕被卷进去。正好这时他得了感冒，于是就请假去北戴河休养，病一好也回大使馆了。不过他在北京时，还是请高岗向毛主席反映他希望回国做经济工作的意见。另外他也托了陈云。他们正是当年在北满分局提出东北战略方针的“陈、高、洛”，彼此也比较熟悉。

张闻天回到使馆不久，就接到陈云来信，告诉他：中央不同意调动你的工作，毛主席对你?看法，表示不把你的政治局委员拉下来是不好安排你的工作的，希望你打消原来的想法吧。李汇川当时是张闻天的秘书，他收到陈云这封信后先拆开看了。为了这，李汇川后来还专门作了检讨。张闻天看了陈云的信，心一下子凉了，从此更多地专心于搞外交工作和国际问题研究了。我是怎么知道他的兴趣转移了呢？我看他买书的种类有了变化，主要买国际问题方面的书了。

我到了驻苏联使馆工作以后，越发感到张闻天这个人真不简单。他真正做到了不计较名利和地位，能上能下，不管做什么工作，都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对于受到歧视和侮辱，他都能泰?处之、面不改色，不影响情绪，更不影响工作。例如参加1952年苏共十九大的中国代表团将他排除在外，就引起许多人的诧异和猜疑，都觉得这太不正常了。当时张闻天还是政治局委员，而代表团除团长刘少奇外，四个团员没有一个是政治局委员。饶漱石和陈毅是中央委员，王稼祥和刘长胜还是七大选出的候补中央委员。而且除王稼祥可能和他是原来的驻苏大使经历有点关系外，其余都是当年刘少奇领导下的华东局成员。这不但是对张闻天的露骨歧视，而且也违背社会主义国家间以至一般的国际惯例。像出席苏共十九大这样的代表团，各社会主义国家驻苏联的大使?是一定会参加的，连大使本人不是党中央委员的也要参加，何况政治局委员？代表团的这种安排，在苏联大概是绝无仅有，所以连一些兄弟国家的使馆人员在下面也有所议论。就是一般资本主义国家，像这种礼仪性的代表团，也都会包括本国大使。这样才有利于他的今后工作，否则会被认为在本国没有地位，驻在国就可能看不大起了。但对这件事，张闻天仍然表现沉稳，显得和没事一样，没有流露出任何特别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