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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篇送刘英大姐远行(1)

何方谈史忆人:纪念张闻天及其他师友 作者:何方


受人尊敬和爱戴的著名女革命家刘英大姐,在只差三年就要过百岁生日的时候,却突然撒手人寰驾鹤西去了,令人感到万分悲痛和遗憾。

我?刘英大姐相识六十余年,在张闻天和她的直接领导下工作,朝夕相处,也有十多年。张闻天是我从事研究工作的导师,刘英大姐则是名副其实的师母。在我们的关系中断二十年后,随着“文化大革命”的结束又恢复了联系,而且来往密切,经常见面,无所不谈,亲如家人。她的逝世自然勾起我对许多往事的遐思,不但我们近四十年的相处浮现脑际,而且还联想到她革命的一生。在我看来,无论按新的或旧的道德标准,还是以过去或现在对党员的要求,刘英大姐都堪称一位伟大的女性和模范的共产党人。她早就以性格开朗,心直口快,疾恶如仇,严于律己等特点闻名?凡是同她接触过的人都会立马感觉出来。她参加革命历史悠久,阅历丰富,特别难得的是她始终头脑清醒,记忆力强。直到逝世前几天,我们去探视时,她还谈笑风生,讲起多年前的往事。但从此我们再也不能向这位被称为一段党史的活材料、活辞典的革命老人请教了。

一,一代党史人物的消逝

刘英同志,是从长征到延安这段时期了解党中央经历的重大事件和中央内部情况硕果仅存的见证人。遵义会议后,她代替邓小平出任中央队秘书长,负责政治局和常委的日常事务和生活,进行通知联系、作会议记录。中央到达陕北后,她又同总书记张闻天结婚,政治局和常委的会总在他们家开。当时尚无严格规定,所以几乎每次开会她都在场,有时还代表少共中央局列席,正式签名在会议记录上。另外,其他中央领导同志找张闻天研究问题,或各地干部来向总书记汇报工作,她也不用回避。一次毛泽东来找张闻天商议七大中央委员候选名单,她就在场。毛泽东还特意问她:“刘英,你也是三朝元老了,有什么意见也可以讲点嘛。”她只说了一句:“别的我没意见,就是邓发不能上,他杀人太多。”所以,遵义会议后到延安这三四年,她对中央情况是有相当了解的。可以说,在1976年周恩来、朱德、毛泽东相继谢世后,了解中央这段情况的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因为陈云在遵义会议后不久就已离队去上海和苏联,直到1937年底才同王明、康生一起回来。杨尚昆、邓小平等当时既非中央领导,又都一直在部队。因此,刘英的逝世,就标志着熟悉那段中央情况的一代党史人物的消逝。

我为向张闻天报恩和补过,也学他晚年对中国发展道路的探索,所以从1998年离休后,就放弃了从事过五十年的国际问题研究,改学中共党史,写点有关张闻天的情况以及延安整风等学习笔记。我无法查档,也看不到多少材料,只能靠一些能买到的公开书籍。但有个有利条件,就是访问刘英大姐这位活辞典。先是商定每周访谈两次,每次两小时。她还将薄熙来才送她的新式录音机交我使用。这样进行了几个月。考虑到为了从这位活辞典身上多抢救出一些活材料,而我个人力量又有限且已进入耄耋之年,因此就约上“张闻天选集传记组”负责具体工作的同志参加采访。对和我去的同志,她一直十分器重也十分信任,但总多少有点顾虑,所以曾几次提醒我:“还是熟人在一起谈话随便些。”我领会她的意思,后来再没约别的同志一起访谈。加之不久我因心梗住院,这种定期访谈就告中断。由于张闻天死于心脏病,所以她谈虎色变,我出院后就不让继续这一定期谈话的工作了。于是,我的探视和采访就不得不大为减少,改为几个星期或个把月去一趟。她也来我们家。去年10月14日还为“躲寿”来住了一天(并商定今年再来)。殊料这竟是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这二十多年不下百次的接触(一个时期因我的工作地点离她家近在咫尺,差不多三天两头都去看她),不但增进了我们之间的师生友谊,也使我更认识了刘英大姐,更佩服她那一身正气和高尚人格。我也深深感激她对我的关心和信任,经常告诫我注意身体,特别是做到无话不谈。有时她会说;“这件事闻天在世时我都没跟他说过,怕他一不注意给说出去。”同时,从她的谈话中,也可感受到一位老党员对党的热爱和对领袖们的深厚感情。她虽然长期蒙冤受屈,但从多次谈及中央领导特别是毛主席时,可以听得出她毫无个人恩怨,讲得客观、冷静,一方面仍然保持着当年的崇敬,另一方面对他们的品德和为人,特别是对毛主席的晚年错误,也有清醒的认识。她的记忆力令人吃惊,可以把几十年前的事讲得如在眼前。几次对长征中会理会议前后情况所讲,完全记下来就是一篇生动的文章。如说张闻天总书记怎样让她骑马去请彭德怀、林彪等人搬离草棚来会理住进房子,她走到棚外就听到里面七嘴八舌,大发牢骚。她没敢贸然进去,蹑手蹑脚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只听林彪说,彭老总,我看这前敌总指挥还得你来。还有她进去的对话、会后的情况、毛泽东对张闻天的误会,都讲得有声有色,即使这些人自己恐怕也不一定都记得那么清楚。谈到延安整风和抢救运动,她可以说出许多具体事例和一大串人名,讲得具体、生动。可惜有些人和事,特别是人名,我听了几遍也没记下来。又如在东北和外交部同我们一起工作的许多人,谈起来她都能说出名字,我却很少记得。一次问她为什么记忆力那么好,她说这是由于受过两次密码训练和长期做干部工作的缘故。不过总还要谦虚地说,她记的都是具体的人和事,大问题想的不多。就是这样一部早期党史的活辞典现在丧失了,实在是一个无法弥补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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