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喜宝 三(9)

喜宝 作者:亦舒


“女人分很多种。”他答。

“我是哪一种?聪慧是哪一种?”我又问。

“你很特别。”宋家明说:“难以预测。你实在值得勖存姿所花的心血。”

“真的?你不是故意讨好我?”

他笑着哼一声。“如果我有能力,如果我不是这么自爱,我会与勖存姿争你。”

我微笑。“你们这么做,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与勖存姿争锋头。”

“不见得。但我必须承认,没有勖存姿琢磨你,你不会是今日的姜喜宝。”

我说:“挤在公路车站上半小时,再美的美女也变得尘满面,鬓如霜。当日你见到的姜喜宝,与今日的姜喜宝自然完全不同,今日我已被勖存姿蓄养大半年,怎么还会跟以前一样?”

“你说得很是。”他点点头。

“聪慧呢,宋先生?”我始终叫家明宋先生,而他叫我“姜小姐”。

“聪慧?”他微笑。“你知道有种婴儿?生下来没大脑,在他们脑后打灯光,光线自他们的瞳孔通过直射出来。现在人们捧这种缺乏脑子的女郎为‘黄金女郎’,聪慧是其中之一。”

我至为震惊,我凝视宋家明。“你的意思是――你并不爱聪慧?”

他改变题目。“爱?什么是爱?”他问我。

我老实答:“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家明说。

“不,我不知道。”我说。

“勖存姿爱你。”

“他?”我笑,“宋先生,你太过分了。”

“如果一个人濒死时想见的是你,那么他是爱你的。”宋家明提醒我。

“但为什么?”我非常怀疑。

“我不知道。人夹人缘,你们有缘分。他今年六十五岁,你才廿一。”他耸耸肩。

“我不知道他六十五岁了?”我间。

“你没看见他那部‘丹姆拉’的车牌CCY65――勖存姿六十五。至少六十五岁,那辆车是他六十五岁那年买的。”

我把面孔转向另外一面。

“你现在仍是为了他的钱,”宋问。

我不答。我已经够有钱。要离开他现在可以马上走。但还有谁会来听我的倾诉?谁有兴趣再读我长信中琐碎的事情?他的确已经年老。但是永远站在我的身后,当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那里。

年轻人。

他们的应允如水一般在嘴里流出来。大至婚姻、前途、爱情。小至礼物、信件、电话、约会。说过就忘记,一切都是谎言,谎言叠上谎言,连他们自己的脑袋都天花乱坠起来,像看万花筒一般,转完又转,彩色缤纷的图案,实则不过是小镜子里碎玻璃凑成的图案――我看得太多、听得太久、等得太久。一次一次的失望。

我想起我这廿二年的生命――没有一件真事。

只有勖存姿。

不是为了他的钱。在他这次进医院之后,不再是为他的钱。在银行现款已够念完剑桥,现在不光是为他的钱,他是世上唯一爱护我的人。

别问我什么是爱,我不知道,勖存姿这样子无限的给予,应该是爱的一部分。

宋家明摇摇头。“你不知道人的本性,人喜欢表演。你是一个最好的观众。你甚至懂得挑选堡垒。他的钱花出去,总不能花得冤枉。”他微笑,“你的鉴赏力满足他。”

我说:“说不定他会送我一套梵高的画。不多不少,十来幅,就那样随意地挂在图书室里。”

“姜小姐,你的胃口很大。”

“剑桥市大蒜涨价,我要负责,我口气比胃口更大。”我微笑。

我们几乎是像兄妹般的聊天。渐渐我也觉得不妥当,渐渐我也觉得不安,我们说得太多,见面次数太频。甚至当我在法庭见习时,他都会忽然出现来看我,坐在那里,只是为看我。

他不提到聪慧。也不提到聪恕。我故意问:“你那黄金女郎如何?”

“在那梭晒太阳,她一生中最大的难题是(一)晒太阳以便全年有金棕色美丽的皮肤?抑或(二)不晒太阳,免得紫外光促进雀斑与皱纹早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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