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讽刺。”我忍不住说。
“你也知道聪慧。”他问:“你说我有没有过分?”
“她只是……”我惆怅而向往,“不成熟。但她的本性那么可爱。”
宋家明笑笑,把双手插在裤袋中。他穿着法兰绒西装,同料子裤子,腰头打摺,用一条捆捆黑色鳄鱼皮带。白色维也纳衬衫,灰色丝领带――温莎结,加一件手纤的白色绒线背心。
我问:“谁替你选的衣服?”
他奇道:“怎么忽然问起这种问题来?”
“你穿得实在好。”
“我只穿三个颜色。”他说:“这叫好?”
我笑。“我只穿一个颜色哩。”
“是的,去年夏天,当我每次看见你,我都想:这女孩子只穿白色。”家明说。
“谢谢。”我说:“我不知道你注意我。”
“每个人都注意到你。聪慧实在不应把你带回来。”
我笑,“像‘咆吼山庄’中的希夫克利夫,狼入羊群?”
宋家明揉揉鼻子,笑道:“我倒不那么确定谁是羊,谁是狼。谁的额头上也没凿字。”
我问:“聪恕呢?”我总得问一问聪恕。
他沉默一会儿。
“聪恕从头到尾在疗养院里。”他终于说。
“我不相信。”非常震惊。“已经多久了?”
“七个月。他很好,但是他情愿住疗养院里。”家明苦笑,“你或许不知道,他天天写一封信给你――”
我抬头。“我一封也没有收过。”
“没有人为他寄出。”
“谁读过那些信?”我问。
“信在勖先生那里。”家明说:“只有勖先生知道内容。”
“啊。”
“他收到过我的信吗?”我问:“勖先生有没有遣人冒我的笔迹复信给聪恕?”
“聪明的女子!”家明说:习你的信’由聪憩代笔,约两星期一封。”
“肉麻的内容?”
“不,很关切的内容,维持着距离,兄妹似的。”
“如果只有勖先生看过聪恕的信,聪憩如何作答?”我问。
“他们总有办法。”家明微笑,“勖家的人总有办法。”
“聪恕,他真的没事吧?”
“没事。如果他生在贫家,日日朝九晚五地做一份卑微工作,听老板呼来喝去,他将会是全香港最健康的人。”
现在宋家明的刻薄很少用在我的身上。
“聪恕除了作林黛玉状外,没有其他的事可做。”家明说:“我很原宥他。”
我看着宋家明。“你呢?你为什么留在勖家?你原是个人材,哪里都可以找到生活。”
“人材?”他嘲弄地。“人材太多了,全世界挤满着多少与MBA,他们又如何?在落后国家大小学里占一个教席。勖家给我的不一样,有目共睹。姜小姐,我与你相比,姜小姐,我比你更可怜。”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可怜。宋家明会用到这两个字。可怜。
“你是女人,谁敢嘲笑你。我是男人。我自己先瞧不起自己。如果聪慧的父亲不是勖存姿,或许我会真正爱上她。她不是没有优点的,她美丽、她天真、她善良。但现在我恨。”
这番话多么苦涩。
“勖先生看得出我的意图。他比较喜欢方家凯。家凯与聪憩跟他略为疏远,所以他们两夫妻比较能讨得他欢心。”
我不用告诉宋家明。我知道勖存姿最喜欢的是谁。
我。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缘分吧,如宋家明所说,缘分。一切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事情都归类于缘分与爱情,人类知识的贫乏无以复加。
我问:“是不是为了我,聪恕才住进了疗养院?”
“不。他等这藉口等了很久。现在他又为女孩子自杀了,以前净为男孩子。”
我用手撑着头。“如果他们真的都爱我,那我实在太幸福了。才一年之前,我告诉自己。我需要爱,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那么给我很多的钱,如果没有钱,那么我还有健康……”我喃喃地说:“现在这么多人说爱我……”连韩国泰都忽然开始爱我。丹尼斯阮。勖聪恕。还有站在我面前的宋家明,嗅都可以嗅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