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如何她在公众假期冒风雨去当班,为了争取一点点额外的金钱,以便能够买只洋娃娃给我。
我想到上英文中学的开销,她在亲友之间讨旧书本省钱……我们之间的苦苦挣扎。
所以我在十三岁上头会学叫男生付账,他们愿意,因为我长得漂亮,而且我懂得讨好他们。
我的老妈。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甚至没有与我联络一下,也没有一封书信,或者她以为我会明白,可惜我并不。
回忆是片断的,没有太多的感情,我们太狼狈,没有奢侈的时间来培养感情,久而久之,地不是不后悔当初没有把子宫中的这一组细胞刮干净流产。我成为她的负累。她带回来的男友都眼睛盯在我初发育的身上,到最后我到英国去了,她也老了。
我母亲是个美丽的女人,然而她平白浪费了她的美丽,没有人爱她。
我母亲前夫连打最后一次长途电话讯问她的死讯都不肯付钱。
而咸密顿,他做了些什么,他自身明白。我没有能力追究,我也不想追究,从现在开始,在这世界上,我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只净剩我自己一人。
我打了一个冷颤。
一个人。
我昏昏沉沉的靠着勖存姿。我努力地跟自己说:我要忘掉姜咏丽这三个字。
回到剑桥我病了。
医生的诊断是伤风感冒发烧,额角烧得发熨,我知道这是一种发泄。如果我不能哭,我就病。我想不出应哭的理由,但是我有病的自由。
医生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勖存姿回苏黎世。他的鲜花日日一束束堆在我房中,朦胧问我也看不清楚,医生吩咐把花全部拿出去,花香对病人并没有帮助。
我一直觉得口渴,时常看见家明。
我问:“聪慧呢。”不知为什么要问起聪慧。
“她一个人在这里闷,回香港去了。改遗嘱那天来伦敦。”
“遗嘱?”我急问:“谁的遗嘱?”
“勖先生要改遗嘱――我们之间已经提过的。”家明说。
“不,勖先生为什么要有遗嘱?”我慌忙的说:“他又不会死,他不会死!”我挣扎着要起床。“我跟他去说。”
家明与护士把我按在床上,我号啕大哭起来,只是要起身去找勖存姿。
护士说道:“好了,她终于哭了,对她有好处。”
我哭了很久很久才睡熟的。做梦又见到了许多信,一叠叠地自信箱中跌出来。那些说爱我的男孩子,他们真的全写信来了……
然后我觉得有人吻我,在唇上在面颊上在耳根,我睁开眼睛,不是勖存姿,年轻男人的体嗅,抚摸他的头发,却是家明。
“我是谁?”家明问:“想清楚再说,别叫错名字。”他把脸埋在我枕头边。
“家明。”我没带一丝惊异。
“是我。”他说。
“家明。你怎么了?”我问:“你怎么?”
“没什么。”他把头枕在我胸前。
我说:“你不必同情我或是可怜我,我很好,我什么事也没有,真的,家明,你不必为我的身世怜惜我。”
他仿佛没听到我的话,他轻轻的说:“或者我们可以一齐逃离勖家,你愿意嘛?”
我的心沉下去。他是认真的。
在病中我都醒了一半。每个女人都喜欢有男人为她牺牲,但这太伟大了。我们一起逃走……到一处地方建立小家庭,勖存姿并不会派人来暗杀我们,不,勖存姿不会。但宋家明能爱我多久,我又能爱他多久?
我是否得每天煮饭。是否得出外做工。是否得退学。是否要听他重复自老板处得回来的噜苏气。是否得为他养育儿女。
他与勖聪慧是天作之合,但聪慧的快乐不是我的快乐。
“家明。谢谢你,但是我不想逃走,他从来没有关禁过我,我怎么逃走呢。”我轻轻的说。
“他终于找到了他要的女人。”宋家明叹息。“你对他那么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