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把一条毯子盖住我。我听到蓝宝石在窗外轻轻嘶叫踏蹄。
醒来已是掌灯时分,汉斯在灯下翻开笔记,放下烟斗,给我一大杯熟可可,他不大说话,动作证明一切。
忽然之间我想,假使他是中国人,能够嫁给他未尝不是美事。就这样过一辈子,骑马、种花、看书。
宋家明呢?嫁给宋家明这样的人逃到老远的地方去,两个人慢慢培养感情,养育儿女,日子久了,总能白头偕老。想到这里,捧着热可可杯子,失神很久,但愿这次勖存姿立定了心思抛弃我,或者我尚有从头开始的希望。
“你在想什么?”汉斯问我。
“你会娶我这样的女子?”我冒失的问。
“很难说。”他微笑,“我们两人的文化背景相距太大,并不易克服,并且我也没有想到婚姻问题。”
我微笑,“那么,你会不会留我吃晚饭?”
“当然,我有比萨饼与苹果批,还有冰淇淋。”汉斯说。
“我决定留下来。”我掀开毯子站起来伸个懒腰。
“你确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他说着上下打量我。
“美丽?即使是美丽,也没有灵魂。”我说:“我是浮士德。”
“你‘父亲’富甲一方,你应该有灵魂。”他咬着烟斗沉思,“这年头,连灵魂也可以买得到。”
“少发话,把苹果批取出来。”我笑道。
吃完晚饭汉斯送我回家。
辛普森说:“勖先生说他要过一阵才回来。”
“是吗?”我漠不关心地问一句。
整两个月我只与汉斯一人见面,与他谈论功课,与他骑马。春天快到了,树枝抽出新芽。多久了,我做勖存姿的人到疲有多久了二?种不见天日的日子,唯有我的功课在支持我。现在还有汉斯,我们的感情是基于一种明朗投机的朋友默契。
两个月见不到勖家的人,真是耳根清静。
我也问汉斯:“你们在研究些什么?”
“我们怀疑原子内除了质子与分子,尚有第三个成分。”
我笑,“我听不懂,我念的是法律,我只知道无端端不可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怀疑任何一件事。”
他吸一口烟斗,“没有法子可以看见,就算是原子本身,也得靠撞击才能证明它的存在。”
“撞击――?越说越玄了,还是提出你那宝贵的证据吧。”
他碰碰我的下巴逗我。“留意听:譬如说有间酒吧。”
“是。我在听,一间酒吧。”
他横我一眼。我忍不住笑。
“只有一个入口出口。”他说下去。
“是,一个入口出口。”
“你不留心听着,我揍你。”
“但是不停有人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你说,我们是否要怀疑酒吧某处尚有一个出口?至少有个厕所。”
我瞪着眼睛,张大嘴,半晌我说:“我不相信!政府出这么多钱,为了使你们找一间不存在的厕所?”
“不是厕所,是原子中第三个分子。”
“是你说厕所的。”我笑。
他着急,“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坦白的说,并不。”我摇头。
“上帝。”汉斯说。
“OK,你们在设法发现原子内第三个成分,一切物理学皆不属‘发明’类而是‘发现’类,像富兰克林,他发现了电,因为电是恒久存在的。人们一直用煤油灯,是因为人们没‘发现’电,是不是?电灯泡是一项发明,但不是电,对不对?”
“老天,你终于明白了。”他以手覆额。
“我念小学三年级时已明白了。”我说:“老天。”
“你不觉得兴奋?”他问。
“这有什么好兴奋的?”我瞠目问。
“呵,难道还是法科值得兴奋?”
“当然!”
“放屁。”他说:“把前人判决过的案子一次一次地背诵,然后上堂,装模作样地吹一番牛……这好算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