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到她办公室来的是一对姓朱的年轻夫妇。
正确一点说,是朱先生与钟女士,他们已经协议分居。
“还有什么问题?”
钟女士说:“他缠扰我,每天五六个电邮,七八通电话,送花到写字楼,在门口等我,我想在专家面前,同他讲清楚,我们不再是夫妻或是恋人。”
朱先生是很沉实的一个年轻人,看样子不似无赖。
乃娟轻轻说:“朱先生,这可是事实?”
“我一向这样关心她。”
“可是,你们已经离婚。”
“分居,彼此同意冷静一下。她从来没说不再爱我。”
乃娟看向钟女士:“你还爱他吗?”
“我爱他,是,但,我不再爱他,我……”
乃娟见她有点不安,不能充分表达意愿,于是代她说话:“你仍爱惜他,但已无恋爱感觉。”
“对,对,谢谢你。”
乃娟说:“朱先生,你明白没有?”
他脸色转为灰白。
他恳求:“你叫我改的缺点,我都改过了,可否给我一次机会?”
但是钟女士不为所动。
她不出声,双目直视窗外。
“告诉他,说个一清二楚,这段关系,真正已经结束。”乃娟这样忠告,“别叫他有任何误会。”
钟女士忽然鼓起勇气,抬起头,响亮清晰地说:“我与你已经不再有任何前途,我不再爱你,请放我走。”
这几句话说完之后,她筋疲力尽般喘气。
室内静得掉落一根针都听得见。
乃娟十分残忍地问朱先生:“听见没有,你明白了吗?”
钟女士这时站起来,一言不发离去。
朱先生也想站立,但是双膝发软,又坐回椅子上。
乃娟说:“这并非世界末日。”
他苦涩地说:“对我来说,地球已经毁灭。”
乃娟微笑:“我同你打赌,明年今日你已有新的伴侣。”
他不出声。
乃娟说下去:“并且,会诧异当日为何痴缠不舍。”
“你凭什么这样说?”
“问得好!凭真实数据。朱先生,据统计,即使是女方提出分手,但是一年之后,百分之六十八的男方反而更快找到新伴侣。”
朱先生忽然感到振作:“我会痊愈?”
乃娟答:“百分百康复。”
他的两膝又有力了,一下子站起来:“谢谢你。”
“祝你快乐。”
他打开门走出去。
乃娟吁出一口气。
谭心问:“朱太太为什么不再爱丈夫?”
“她没说,我没问。原因很多,爱恋是很易蒸发的一种感觉。”
“我从未恋爱,真正遗憾。”
“你不知你有多幸运。”
“你呢,吴小姐?”
“我比较脚踏实地。”她微笑。
谭心出去了。
下班后,乃娟仍去逛书店。
睡前没有书读,她会感到恐惧,一定要每周捧一摞小说回去不可。
角落里有一位白发洋女士读诗篇给孩子们听。
看得出是国际学校的学生,因为不论国籍,都比较活泼好动,并且知道有发问权。
女士读的正是爱茉莉?迪坚逊的最著名小诗:
我是无名氏,你是谁?
你也是无名小卒?
我们正好一对――别说出去。
他们会放逐你我,
做有名气的人是何等劳累!
多么公开,像一只青蛙,
把名字于生涯般长日,
诉诸倾慕的泥沼!
孩子们听罢,哈哈大笑,都听懂了。
乃娟也微笑。
这确是诗的功能,文学最终目的。
忽然,她看到人群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也看到了她,但是不好意思过来招呼,可能因为他们已在闹市中偶遇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