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踟躇回公寓。
黄昏,华灯初上,道旁已有穿细跟高筒鲜红色漆皮靴子的流莺出动。
清流用手掩住面孔,她想回家。
可是,她早已没有家。
清流叹息一声,回忆极小极小的时候,每日下午放了学,母亲就在操场等她,领她回家,只有那时她才有家。
清流落下泪来。
她终于站起来,回到公寓去。
正好听得珊瑚问:“我们还回到船上去吗?”
“那真要问过太太。”
“清流,你去探一探。”
清流轻轻推开门,看到刘太太靠在床背上,一动不动,双目半合半闭。
清流吓一跳,连忙急步走向前,冒失地伸出食指,去探老太太鼻息。
谁知刘太太猛地一挡,推开她,吆喝一声:“干什么?”
清流急中生智:“有只小虫。”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要人没人,叫你来干什么,度假享福?”
一切恢复正常。
“老程先生问,我们还回到船上吗?”
“那么局促,不去了。”
“那么,去何处呢?”
“在巴黎终老,要不,到伦敦去。”
珊瑚知道了,忙不迭叫苦。
“我陪太太在伦敦住过半年,几乎自杀。天天下雨,不见天日,每日三时天黑。她整晚逼着大家陪她做三千块的拼图游戏,我忍不住要辞职。”
半晌清流说:“是该让她结婚的。”
“结了婚,那小白脸还如何有好脸色。”
老程瞪眼:“这是什么话?”
珊瑚立刻噤声。
电话铃响,老程去听了,回来说:“唐小姐电话。”
“清流,我是任天生。”
清流又惊又喜:“你怎么找得到这里?”
“要找一个人,总会找得到。”
清流长长叹口气:“又累苦,想回家乡。”
任天生笑出来:“很多人羡慕你还来不及,何生怨言?”
清流轻轻说了几句近况。
“原来如此。”
“船在哪里?”
“快要驶往君士坦丁堡。”
“啊,亚历山大大帝的家乡。”
“你对历史有点认识。”
“船上诸事平安?”
“若干客人预备上岸后乘坐东方号快车返回巴黎。”
“多会享受。”
他忽然说:“清流,极为想念你。”
清流感慨:“我们认识多久了,仿佛已有十年八载。”
“清流,我有话说。”
“请讲。”
“我郑重向你求婚。”
拿着电话听筒,清流耳畔嗡嗡作响。
“我可以给你一个舒适安全的家。”
清流呆呆地听他说下去。
“我打算转到岸上工作,朝九晚六,每日准时回家吃晚餐,尽力做一个好丈夫。”
清流轻轻地笑,轻轻落下泪来。
“我们二人都不必再流浪了。”
清流不出声。
“你可是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清流终于答是。
“两天后我再找你。”
他把时间拿捏得很准,四十八小时已经足够。
也许,命运安排她跟刘太太乘不羁的风,就是为了替可怜的她安排一个家。
温暖的永久住所,男主人准时回来,将来,还可以养儿育女……
清流看着天花板,这不是她期待已久的机会吗?
珊瑚过来,看她一眼,说道:“还未是时候。”
清流一怔:“你说什么?”
她笑笑:“水晶灯缨络上虽然有尘,但是暂时还不需抹。”
“你不是说这个。”
“是吗,你以为我在说别的事?”
“你觉得我该找个归宿吗?”
珊瑚坐下来:“还不是时候,才二十一二岁,可会甘心长久打理家务,刻苦耐劳,永不抱怨?一个家除去准时回家的男主人以外,总得还有其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