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妃远远地望过去,卧房中那张雕龙刻凤的大床,被庆洛如的血染透了,红红的,好像一只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个早夭少女的遗体,就像一张薄纸一样在血泊中浸透,湮没。
夏妃缓缓地在房中踱步。庆洛如用过的那只杯子还放在桌上,杯中尚有半盏残茶。夏妃把茶杯端起来嗅了嗅。她本来就精通茶艺,“芸钟”这一品茶,本来就是她的杰作。只这一闻,她就知道这杯茶水之中有蹊跷。
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顿时一阵冰凉窜上背脊。
“你可以把罪证放下了。”身后传来青王清任冷冰冰的声音。
夏妃的心,猛地沉到了冰窟深处。
她不敢相信,甚至不敢回头看清任一眼。她死死地攥住手中的那只黄杨木杯,浑身剧烈发抖,“臣妾不明白主上在说什么!”
“我说――你可以放下你的罪证了。”
像是被火烫了一下,夏妃猛地扔开了黄杨木杯子。她跪步过来,连连给青王叩头,“主上误会了,这杯毒茶并不是臣妾所沏,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是冤枉的啊!”
清任没有答理她。他沉默一阵子,慢慢地说:“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那么热心地把芸妃引入宫中。这不像是你采蓝的为人哪。”
夏妃瞳孔一缩。清任诡异的语声,令她流出一身冷汗来,“主上,您到底在说什么?”
清任道:“你不明白?”
夏妃摇摇头。
清任眯了一会儿眼睛,忽然道:“那么你原原本本告诉我,为什么要引荐芸妃?”
夏妃沉默片刻,道:“正如主上所怀疑的那样,是应了庆首辅的请求。他……他以家父官职和家母的病情来要挟我……”
“那么说,你心里也是不会太喜欢庆洛如了?”
夏妃茫然地点头。
“这不就是了。那么,你还打算乞求我的宽恕吗?”清任冷冷道。
“臣妾没有做错什么!”夏妃急了,语无伦次道,“臣妾自从接替故庆王后掌管后宫,步步深渊,如履薄冰,惟恐一件事情做得不够好,就要给主上添麻烦,这些年没有一个晚上睡安稳了的。臣妾扪心自问,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主上、对不起宫中姐妹的事。即使是把芸妃引荐到宫中这件事上,虽然是庆首辅的希望……但臣妾自认……也没有做错。芸妃天生丽质,性情淳和……难道……难道主上心里就不喜欢芸妃吗?主上当时,不也动过要把她立为王后的念头……”
夏妃忽然停住了,她发现清任根本没有在听她的哀告。说什么都不再重要了,她终于领悟到了什么。于是她站了起来,直面清任。
“那么,臣妾的罪名,是什么?是……妒杀芸妃,对吧?”
清任转身背对着夏妃。他发现了夏妃眼睛里,忽然多了一种前所未见的冷洌的东西,直楞楞地刺向他。他感到一丝恐惧。即使从未对其有过感情的女人,居然也具有洞察他心思的能力,“难道你没有这样想过吗?”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恼怒,用一种几近恶毒的语气说。
“主上猜得不错。”夏妃道,“臣妾当真有过这等想法。宫里的女人,从庆王后往下,谁不想把别的女人统统踩死,只剩自己。我这样回答,主上可满意?”
“放肆!”清任喝止道。这么多年,温顺内敛的夏妃,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讲过话。
“我想没想过有什么关系呢。芸妃不得不死,谁让她是首辅的孙女。即使她怀了主上的骨肉,即使她昨天还在侍寝,她今天一样要陪她的家人去死。”夏妃心知自己已然无幸,从来不肯轻吐的话,此时滔滔而出,“只是,这样一个可人儿死了,主上心里也有些气恼吧。可这总不能是主上的错,所以总要找个人来担这个责任的,宫中既然已经没有王后,那么――这个人不是我,又能是谁呢?能够再次替主上分忧,是臣妾的荣耀啊。”
清任冷然道:“你未免想得太多了。你身为庆氏一党,无论如何是洗不掉罪名的,何必又扯出这么多因果来。本来罪不致死的,难道要逼着我杀了你吗?”
“说得好听,主上不会有放过我的心,我说什么都是一样的。”夏妃笑道,“今日全家大难,我也不指望逃出生天。我们这些王后妃子的,在主上的心目中从来只是傀儡而已,该陪葬的陪葬,该送死的送死。可是主上何必又给我的死亡安上莫须有的罪名?难道把芸妃的死归咎于我之后,你就真的能相信自己的手是干净的?”
清任皱紧了眉头,“你说我不干净?”
“哈哈,你干净么?谁相信!何苦还要惺惺作态,你也只是一个又自私又虚伪的人。”
此时夏妃心中忽然升起的快意,正在微微烧灼着她的兴奋。其实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平静赴死。可是清任的言行却深刻地刺激了她,让她戴了多年的恭良世故的假面,在一瞬间迸裂了。
但是她快活了。她看着惊讶的拼命保持平静外表的青王,甚至想,不知死去的庆王后,是否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机会扯开青王坚硬的外壳,把毒针深深地刺到他心里去呢?
“你退下罢。”清任有气无力道。这是他这一生,对这个妃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夏妃毕恭毕敬地向青王行了一个大礼,敛衣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