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任淡淡道:“我不幸命中无子,所以只要拥有青族王室血统者,即可继承王位。”
众人一阵迷惑。经过武襄一朝的南征北战和清任一朝的政变风云,眼下偌大的云荒,除了清任本人,并没有谁还具备青族王室的血统。细心的人想起了流落九嶷的濂宁,湘夫人的小儿子。然而濂宁是个傻子,在九嶷山出家修行,让他继承王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他也没有结婚生子。
“我的遗诏已经写好,将来自见分晓。”清任微笑着解释,一面向众大臣举起了酒杯。
这话甚是不吉祥,众人连忙举杯应和,敷衍过去。不料白定侯又说话了,“主上,眼前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他的勇气和能力,已经赢得了主上您的青睐。”
清任微微皱起眉头来。
白定侯不慌不忙,起身离座,向青王叩拜,道:“老夫斗胆,请主上考虑立海若为储君。因为,他是主上您的孩子。”
清任站起身来,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他扭头去看春妃,春妃低着头一言不发。这时候,在座所有的人敏感地觉察到了,看似消散的政治危机忽然又回到了郢都上空。他们屏住了呼吸,板起了脸不显露任何表情。只除了那个淡金肤色的少年本人,站在地上,抬起眼睛来,对着清任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
“庆延年毕竟没有猜错。”得知这个消息的巫姑,心里暗暗地想。
按照白定侯的话,为了逃避宫中那只残害储君的毒手,海若刚刚出生时,就被春妃送出宫去,交由白定侯教养。
宫中又有了新的流言。原来多年沉寂的春妃,竟然是可以生养的?然则又不像。整个过程中,春妃都在保持沉默,或者这孩子并非她亲生,只是抱养了某个宫人的。
青王似乎并不是那么高兴,他开始怀疑白定侯一家的野心。他似乎看见,眼前的白定侯父子很快地走上了庆延年一家的老路。然而清任不能不忌惮的是,他们手握重兵,还有那个名叫海若的。能够操纵云浮飞车的少年。
他微笑着接纳了海若,然而却宣布,需要神殿大祭司巫姑为海若验明正身。
朝野哗然,验明王室血统的血镜祭典,只在几百年前举行过,如今终于又一次搬上了青夔的历史。
与血镜祭殿的命令同时传到巫姑的书案上的,还有青王的一纸密令。王问巫姑索要克制云浮飞车的秘法,还有,就是无论如何不能承认海若的王子地位。
巫姑有些茫然无措。
克制云浮飞车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造出更为高级善战的云浮飞车。那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办到的事情。另外一件事情令她更为迷惑。
当然,谁也不知道那个叫海若的年轻人,是否真的是清任的孩子。谁又能保证,白定侯父子说出来的话都是真的。可是,如果是真的,为什么膝下犹虚的清任,不愿意接纳海若呢?只是为了防止白氏的势力坐大吗?
那个叫做海若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好奇地想着,虽然现在还未曾谋面,但不久就会见到了。比较奇怪的是,春妃一直保持沉默,白定侯父子也没有来拜访她,似乎对于巫姑的占卜毫不在意。这与当初庆延年的态度截然不同。
想来想去,巫姑忽然领悟到一个骇人的事实:
“莫非――清任已经知道朱宣的存在?”
芸妃庆洛如的丧事是暗中举办的。作为罪臣之后,芸妃不可能享有礼葬,棺椁亦不可葬入王陵,只能像庶民一样葬到郊外的荒野里。动乱期间,清任一直将她的遗体停在紫竹苑中,命人击鼓焚香,日夜祝祷。直到血镜祭典的前一日,方才秘密地发送出城,送回绵州庆氏老家。据说芸妃发丧那一日,青王清任亲自扶了灵柩出城。即使是相伴多年的夏妃,身后亦未受到青王这等礼遇。
其实送芸妃时,清任并未亲扶灵柩――这大约是后来的谣传。尽管前首辅庆延年声望不佳,但年轻早逝的王妃却赢得了后人的一致好评,大家也愿意相信她死于无辜,相信青王清任对她的宠爱是真心实意的。
青王清任只是一袭青衫,一骑斑骓,遥遥跟在后面观望着。
暮云春树,芳草连天。芸妃的灵车终于消失在地平线上。清任信马由缰,在城外的青草原上徘徊良久。彼时春寒料峭,侍臣小声奉劝青王返驾,青王却显得神不守舍。
云之彼方,有一个白影在闪烁。
这情景似曾相识。漂移不定,却牢牢地吸引了他。清任勒住了马,凝神看着。那白影仿佛一只低飞的鸟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绿色的岚霭中显出了一个轻盈的人形。
――是他?
青王认出来了。其实那样遥远的距离,他根本无法看清来人的面目,但他分明认出了那个人,不由得心情激荡。他立刻策马迎了上去。
相隔一步之遥,他们彼此停了下来。来人长靴斗篷,是一身流浪算师的打扮。风帽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虽然双眼用一根珠灰色的丝带紧紧蒙住,还是能看出这是一个容颜绝美的少年。
清任沉默良久。此情此景,片言只字都如此孱弱,含在嘴里不敢说出口。生怕一说,就被青草原上的风吹得支离破碎,无可挽回。而那少年显然有着同样的心情。丝带显然并不影响他的视力,他静静地平视着清任,无人可见的目光中隐含了某种微妙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