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老师拉着他的手。“来,我把你介绍给全班。”
她把他拉上讲台,面对全班同学。小良低着头,羞红了脸,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介绍好不容易结束了。
“好,小良,坐下吧。”老师说,指了指全班唯一的一个空位子,旁边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女孩。
小良这才敢看一下班级。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他犹豫着,拿下挎在肩上的书包,准备坐下。
“不!”小女孩说,“我不要你坐!”
小良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好。她也用她两个小三角眼看着小良,冷冷地,撅着嘴,说:“不,不,不,就不!”
“为什么?”老师问。
“不,我不愿意。”小女孩继续说。然后,她开始用轻一点,差不多悲伤的口气说:“不。真的,不然我就回家。”
教室里窃窃私语,忍不住的笑。老师不再坚持,叫两个男孩去为小良另找一张桌子和凳子。两个男孩出去了,小良逃到教室最后面。他们搬着一张被虫蛀了的旧桌子和一张长凳回来了,桌凳都有点儿散了,估计是报废了的。他们把桌凳放到地上,突然桌子的一只脚断开,塌了下来。教室里一片哄笑。小良看着自己的脚。
两个男孩脚踢一下,砖砸一下,鼓捣一气,要把桌子放稳。终于,桌子凳子都站住了。小良小心地坐下。
开始上课。有四十来个学生,分成两组,一组已经会一点读和写,另一组什么也不会。老师同时给这两组学生上课。小良在这些木头脑瓜中很感孤独。惶惶不安中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苍白的不要他的小女孩的目光。他只能看见她的颈背,头发长得很低,两条细细的小辫随着脑袋的摆动摇来晃去。这时,他又发现身边这些孩子们是如此肮脏。他们有粗俗的习惯,发黄的头发,苍白而消瘦的脸,个个神情委顿,四肢瘦弱。他开始神游,自言自语地跟他城里的伙伴们说起话来。
课间休息的时候,他等所有的人都出去了才钻进外面的厕所。当他发现地上只是挖了些坑,周围是个矮土墙时,他感到恶心,不再想上厕所了。硕大而毛茸茸的苍蝇在粪便中嗡嗡地叫着,叫声萦绕在他耳边,还有强烈的臭味。他闭上眼,屏住呼吸,尽可能快地撒尿,想着他自己其实也在为这臭气增砖添瓦。他倒退着出来大吸口气,再也不敢回过身去。
“站住!”
背后一个粗暴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
他转过身,一个高瘦的男孩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他想逃开。
“站住!”
小良认出他是第二组学生中的一个,上课时曾不停地看他。
“干什么?”
“干什么?”男孩一边靠近小良一边说,小良能感觉到他的气吹到脸上。
他突然抓住红领巾猛地一拉。这让小良吓了一跳。
“你为什么戴这个?”
“这是……可这是少先队的红领巾。”
这个男孩好像没明白。他越拉越紧,这红色的领巾好像让他慌乱不安,他抓着看着,翘起嘴唇,咬紧牙关,头发也竖了起来。他试图鼓起勇气说些什么。
小良透不过气来:“你干什么?”
“这是红鬼的标志……”那男孩满口白沫。
“红鬼?”
“对,上帝的敌人!我警告你:明天我不想再见到这东西!”
小良看见妈妈正穿过院子。她看见他们了。
“你们在那儿干什么?”
男孩松开小良,低下头,不敢看王楚华。小良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抖。
“我们在玩儿……”男孩咕哝着。
“怎么回事儿?”王楚华怀疑地问。
“没什么,”小良也说,“没什么。我们在玩儿。”
“你们在玩儿……”王楚华停了一下,看着男孩的手不知道往哪儿藏,还有小良揉皱的红领巾和他发红的脖子。
“是的,我们在玩儿嘛!”小良拖着声调还是那样说,他对母亲的怀疑有点生气了。
男孩向他感激地瞟了一眼。
王楚华观察他们片刻,然后叹了口气,温柔地说:“要好好地玩。”
她离开了,走进她自己的班级。
两个孩子依然不动,互相看着,如释重负。
“真的,”那个高个子男孩说,“明天起,不能再戴它了。红鬼……”
小良疑惑地看了一眼高个子男孩。这男孩低下头,用差不多可怜的神态和不自然的声调,悄悄地说:“听我的,别再戴了,否则……会……出事儿的。”
小良对他感到一种怜悯。
一只生锈的旧钟在院子当中响起。这钟声,这嘶哑的声音,像一个老妇人的嗓子,被长久的年代扯破了。
两个孩子最后相互看了一眼,进了教室。